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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只曉得,部分國人對自由無感,畢竟生存才是王道。很多人說倉廩實而知榮辱,但又容易陷入飽暖思淫欲的怪圈,總之顧不得自由,更別提“兩者皆可拋”的勇氣。
但我很難想象,當“請放棄一切自由”標語懸于頭頂,這樣的廠區有多少人能心安理得走進去。
小時候,我一度以失去自由為榮。作為學生干部,我要提前到校檢查早讀,還要輪值查遲到。課間活動的時候,還要參加衛生檢查隊,那時候不覺得紅袖箍是束縛,反而因為自己有權力而趾高氣揚,胸前的紅領巾頓時翹了幾分。
但是,有段時間放學后,老師留下“好學生”幫她批卷子。我起初很興奮,以為又是新的權力和榮耀。但經常搞到晚上8點多,天都黑了。上學時寫作文經常的套路是,“老師在昏暗的燈下批改卷子”,我特么絕對不信這個,整個一學期的卷子都是老子批的,老子才是那個吐絲的春蠶、成灰的蠟炬。每晚餓著肚子回家,夜路寂靜,我怕黑,恐懼和饑餓讓我第一次想到自由。至少,讓我有早點回家吃飯和看電視的自由。
學校,便是我對不自由的最大想象。不過我也沒想到,后來有不少學校加了鐵窗,美其名曰為了安全,早自習提前了一個小時,晚自習推后了三個小時,雙休變成每月一天半,每個地方都至少有一座“衡中”。
老師給我們講,咱們革命成功,無產階級失去的只有鎖鏈。那時,我對得到整個世界沒啥概念,就想著能上班掙錢,至少不用被攆著起床,天黑了還要被老師留下。
我太天真了。在學校,失去自由還有個盼頭,考上大學、找到工作,生活有了指望,自由仿佛有了保障,直到人生開始進廠。欸,還押上了。
進入廠區,請自覺放棄一切自由。這是得多傲慢才能說出的話,有記者去采訪,工作人員來了句“吃飽了撐的”。有句話倒是說對了,吃飽,這是縈繞在很多國人心中揮之不去的夢魘。饑餓和貧困造成了揮之不去的群體記憶,因此父母輩擅長囤積,能把所有儲物空間塞滿,哪怕吃出病來也不舍得倒掉剩飯剩菜,對“丟了飯碗”有深切恐慌,于是謹小慎微甚至忍氣吞聲。
以饑餓恐懼為起點,自由便成為可以交換的成本。我們本以為,用部分自由自愿交換的是紀律和機會,誰承想卻成為以退為退、一退再退,打工人、社畜、牛馬……連自嘲都愈發低到塵埃里。
我不想進入階級敘事,砸碎鎖鏈獲得世界什么的,烏托邦只會帶來更大災難。我只是想說自由,我們可以用身體、勞動和時間來交換點什么,但這種交換應該建立在“自由”的基礎上。當我們有免于恐懼的自由,免于饑餓的自由,才能夠思考人之為人的問題,或者過人之為人的生活。那個廠區敢打出“放棄一切自由”的口號,辯稱自己誤用了恩格斯《論權威》,“至少就工作時間而言,可以在這些工廠的大門上寫上這樣一句話:進門者請放棄一切自治!”這是對勞動紀律的強調,而非個人權利的放棄,廠區不愿意辨析,因為可以借機侵犯權利,工人不能辨析,因為從學校到進廠,沒人教過他們,自由是人類在現代社會的天賦權利。
有人以為這是資本邏輯,繼續抨擊資本,其實這是權力邏輯。因為這種標語并不能使資本的收益最大化,組織文化發展到今天,企業有的是方法讓員工“不揚鞭自奮蹄”,通過福利、培訓、考核、宣傳等一系列手段讓員工內化規則。但偏偏要把血紅的大字高懸于頭頂,那是宣誓和威嚇:我要求你放棄一切自由。這不是效益最大化,而是權威最大化。
久而久之,打工人們便會自我獻祭、互相監督。對于那些“脫軌”的人,比如cosplay、越野旅行、極限運動,或者哪怕你躺平無所事事,也會聽到那些熟悉的評論,“還是吃得太飽了”。卻沒想過,餓得太久,飽足之后甚至沒有意愿爭取和享受自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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