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9年6月的一個深夜,北京中南海勤政殿里還亮著燈。剛被任命為中央辦公廳負責人的楊尚昆合上文件,望著窗外的梧桐樹,腦海里忽然閃回一幅少年畫面:在四川潼南雙江老宅的私塾里,四哥楊闇公遞來《共產黨宣言》,語氣鄭重:“阿昆,你若想救國救民,得先明道理。”那句略帶川音的話,他此后銘記了一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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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革命少年到共和國將帥,楊尚昆幾乎把全部歲月交給了戰場與政壇。直到1987年3月30日,74歲的他才第一次踏上回鄉路。車過嘉陵江大橋,潼南城樓的黃桷樹在微風里搖曳,他隔著車窗連聲感嘆:“還是這股味道!”兩旁父老聞訊而來,鄉音雜糅著鞭炮聲,氣氛熱烈得讓人鼻頭發酸。當天傍晚,他顧不上旅途勞頓,徑直趕到“小白樓”舊址,為重慶“三三一”慘案文物資料陳列館剪彩。這里曾是闇公主持地委工作時的辦公室,如今陳列著烈士的血衣與遺物,他扶著展柜,良久無語。
兩天后,潼南劇場座無虛席,縣里為紀念闇公犧牲六十周年排演文藝晚會。農民樂隊一曲《雙江花生米顆顆香》剛落,楊尚昆湊到四川省委主要負責同志耳邊低聲說:“安逸得很!”質樸的稱贊讓臺下演員喜形于色。演出結束,他執意上臺與鄉親們合影,“潼南的演出,硬是要得呦!”幾句鄉音瞬間拉近了距離。
那么,為什么直到花甲之年才回家?原因眾所周知:數十年烽火與政務的羈絆,加之親人犧牲、父母故去,他一直欠家鄉一個擁抱。1993年10月,86歲的楊尚昆第二次返鄉。行前,他收到一箱雙江橙子,一口咬下,甜香四溢,他笑著說:“還是老家的味道。”抵潼南后,他先到犀牛灣父母墳前俯身獻花圈,低聲道:“孩兒不孝,來遲了。”家族合影定格在秋陽下,他與幺弟楊白冰一左一右,慈祥又滿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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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趟行程里,他執意登上峨眉山金頂。工作人員勸:“首長,路陡,您年紀大了。”他擺手:“人老心不老,還能走得動。”三千多米海拔的薄霧中,他立于金殿前,遠眺蜀山云海,神采奕奕。返程途中,他拐到成都指揮街,拜訪九十八歲的老校長張秀熟。兩位耄耋老人握手時,張秀熟耳背沒聽清,他湊到老師耳邊大聲喊:“老師,我看您來了!”溫情瞬間,把旁人都看得紅了眼眶。
1997年4月1日,香港回歸進入倒計時,90歲的楊尚昆第三次踏上故土。這一次,他為的是“四哥犧牲七十周年、誕辰百年”紀念活動。汽車剛進縣城,他指著鱗次櫛比的高樓驚嘆:“變化真大,我差點認不出!”隨即直奔楊闇公烈士陵園,莊重獻上寫有“闇公烈士千古”的花圈。默哀畢,他抬頭望墓碑,輕聲道:“四哥,是你成就了我。”同行的工作人員悄悄記下這句話,卻無人再打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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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他返回雙江老宅。那棵少年時親手種下的橙樹,如今高過屋檐,枝頭吐著新芽。他招呼四所學校的校長坐到院子里:“教育要抓牢,娃娃長大了,家鄉才有奔頭。”說完,他雙手作揖,竟然行了一個晚輩禮。校長們受寵若驚,答應得鏗鏘。夜色降臨,小院燈火通明,鄉親們圍坐天井,端來油茶、花生米,笑聲此起彼伏。有人請求合影,他爽快答應,舉起手掌比劃角度,說著“站攏點,照出來才好看嘛!”
楊尚昆對潼南經濟的發展也頗費心思。他提醒縣里主要負責同志:“要走出去,多學經驗,路子寬了,腰包才鼓。”后來潼南化工廠、天然氣入戶、廣播電視差轉臺相繼建成,老百姓說:“楊老總講過的話,都一件件應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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值得一提的是,他把畢生珍藏的6600余冊書,也囑托子女捐給重慶圖書館。那套清刻本《二十四史》,原本是毛主席舊藏,經他用另一套版本對換所得,保存極為完好。工作人員清點封面時,仍可見楊尚昆親筆小楷批注,字跡遒勁,墨色微褪,卻透出濃濃書卷氣。
三次回鄉,前后不過五天三夜;可對楊尚昆而言,鄉土、親情與信仰就像三根繩,牢牢系在潼南。1998年9月14日,他在北京安靜辭世,終年九十一歲。消息傳到雙江,老宅前那棵橙樹落了一地花瓣,鄉親們端坐長街口,自發擺上白菊與花生米,輕聲念叨:“四哥領他走上革命路,他也把家鄉裝進心窩,一輩子都沒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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