卸任CEO，但郭煒煒仍在追逐自己的機甲夢

2025年12月1日早間10點左右，一封郵件傳送至西山居員工郵箱中。郵件的內容是，原西山居CEO郭煒煒向董事會提出辭呈，卸任西山居CEO，繼續擔任西山居首席制作人，金山軟件CEO鄒濤將出任代理CEO。

一封郵件

郭煒煒可以說是國內最知名的幾位制作人之一。他于2004年加入西山居，代表作品為武俠MMORPG《劍網3》。郭煒煒在微博十分活躍，有名為“煒生素”的粉絲團。2018年，郭煒煒出任西山居CEO，此后逐漸聚焦機甲射擊新品《解限機》的開發。

郭煒煒的微博賬號

據外界猜測，他的卸任原因很可能與《解限機》有關。

《解限機》今年7月上線，開局表現不及公司預期，金山軟件最新Q3財報顯示，網絡游戲及其它業務收入同比下降47%。一位西山居在職人士及一位離職人士都表示，這個消息在他們意料之中。“作為《解限機》的第一責任人，他（郭煒煒）會這樣去擔責。”

知情人向觸樂表示，郭煒煒的職位變動是董事會的正式決定，目前在業務層面沒有影響。郭煒煒將繼續擔任西山居首席制作人，他的匯報對象沒有改變。

但在平靜海面下，曾趕上MMO紅利的武俠大廠西山居，正站在轉型的十字路口。

郭煒煒的機甲夢

《解限機》是西山居近年來傾注較多資源的新品。而這款產品的成績確實高開低走。

游戲在今年2月新品節開啟二測，官方公布全球在線人數峰值超過30萬。在7月公測時，據SteamDB顯示，游戲曾以13萬在線人數峰值開局，一個月后在線人數峰值滑落至1萬人以下，近期在4000人次上下徘徊。

《解限機》在線人數峰值變化曲線，源自SteamDB

同月，金山軟件發布Q2財報，網絡游戲及其他業務獲收9.52億元，同比下降26%、環比下滑8%。在電話會議中，金山CEO鄒濤談及《解限機》表現時，表示沒有達到項目的預期，但金山并未放棄。

曾在西山居工作的秦林向觸樂表示，“我自己之前覺得它無法達到公司對它的預期”，但他沒料到其后的走向：“《解限機》的品質其實很在線……這個產品有成為爆款的潛力。”

西山居CEO郭煒煒在《解限機》身上傾注了足夠的重視。這款游戲游戲起源于郭煒煒的機甲夢——他是科幻機甲迷，最早在FC上接觸了《第二次超級機器人大戰》，也從未錯過不同時代的“超級機器人大戰”系列；“裝甲核心”系列等機甲主題游戲也給他留下了深刻印象。

2019年，西山居游戲官方微博曾展示過郭煒煒的收藏。郭煒煒的柜子里擺放了很多模型。書架中有《銀河英雄傳說》《暴雪的藝術》等書籍，還有玩家送給他的Q版手辦。

微博上展示的郭煒煒收藏庫

模型愛好者彼此會以“膠佬”相稱，這個詞的指的是“拼裝塑膠玩具的人”。拼裝模型的價格并不算昂貴，但需要付出大量時間和耐心手工制作。從這個角度看，郭煒煒就是一個膠佬，而膠佬總是喜歡把自己親手制作的模型展示給大家。2024年線下試玩會的時候，很多人在金山軟件園最高的9號樓、《解限機》開發團隊“薪火重工”所在辦公區看到了大量機甲模型。郭煒煒也將部分藏品移至更加敞亮的展示柜中。

曾在西山居工作的程冉回憶，《劍網3》所在樓的入口擺放的不是《劍網3》吉祥物，而是機甲和駕駛艙模型。他覺得：“從中能感受到郭煒煒或公司真的對《解限機》抱有很大期待。”

3號樓入口擺放的機甲模型（圖源社交平臺）

在中國立項并開發一個機甲項目，這件事充滿理想主義色彩。機甲游戲在全世界其實都不算主流類型，然而西山居和郭煒煒仍然努力給項目組成員較好的待遇。曾在《解限機》項目組工作的李槐向觸樂透露：“西山居給予了（員工）標準游戲大廠薪資，甚至中等偏上，在珠海是最高水平。”他說：“去銀行貸款（買房），銀行知道你在金山工作，也會開綠燈。”相關平臺顯示，《解限機》相關工作人員月薪在1.5萬—3萬元之間，而珠海本地房價大約為每平米2萬元。

但即使投入了大量資源和資金，這款被寄予全球化和大DAU期待的國產機甲游戲，從孕育到上線的過程也很曲折。

一人拍板，曲折的開發過程

從2015年起，《解限機》曾經歷4次啟動和多次重制。

游戲的立項過程很曲折。早期，《解限機》的開發由中、日、英跨國合作推動。西山居先與英國一家宇宙射擊游戲開發團隊合作，后又與多名日本機甲設計師交流。日常工作中，日本設計者主導概念設計，國內團隊再延伸創作。

但這場跨國合作經歷2次調整重啟后均以失敗告終。2018年，國內團隊決定解除與國外團隊的合作，自行主導開發。其后，團隊共花2年搭建建模和機甲原生骨骼動畫的新生產管線。2021年，游戲開發正式步入正軌。

在此期間，《解限機》曾與公眾短暫見面。2019年4月，西山居機甲項目在官方微博亮相，同年以《Code Break》的名稱在E3及ChinaJoy展會上出現。其后，西山居曾組織了多場玩家線下測試。2023年末，《解限機》在TGA首曝先導預告。從視頻評論區能看出，玩家整體對此呈樂觀態度。

2024年8月，《解限機》在國內開啟大規模首測。至此，這款游戲的上線進度，也被按下加速鍵。

曾在西山居工作的劉成聽說，自今年起，《解限機》項目組便開啟了加班模式。“997”成為常態，團隊經常加班至半夜12點后，呈現高壓狀態。郭煒煒白天處理公司事務，晚間則和《解限機》研發團隊開會探討產品，基本工作到凌晨三四點。“這也是他的日常工作時間。”劉成補充。

2018年，郭煒煒曾在凌晨3點發布微博

在推進《解限機》的研發及宣發工作中，郭煒煒親力親為，大部分決策均由他說了算，拍板也是他來。劉成回憶：“大到角色方案、系統玩法、市場推廣的方案和投入，小到視頻分鏡和腳本，他都會參與其中。”

在秦林看來，這樣有好處：“下面的人只需拿出合適的決策方案，得到認可后便執行，壓力相對更小。但同時，這會導致決策速度變慢。他精力有限，存在看不到或看得沒那么清楚的地方，結果有好有壞。”

《解限機》測試期間的新聞

比如在玩法上，《解限機》側重競技。在經過簡單創角和新手教程后，玩家就將面對3v3與6v6的PvP模式，今年2月二測，游戲內還增加了PvPvE“瑪什馬克”搜打撤玩法。根據玩家反饋，這讓單機玩家很難獲得劇情沉浸體驗，還有玩家表示，30歲的“膠佬”已不適合強競技游戲。此外，搜打撤所獲機甲強化改件能在PvP玩法中使用，也讓部分玩家質疑游戲肝度過高。在秦林看來，“團隊在搜打撤玩法上花了很多精力研發，但從收效來看，有些反作用”。

面對這些問題，今年6月開服前夕，郭煒煒曾在制作人全球直播中提出優化方案，包括12臺機甲免費、競技模式禁用改件系統等舉措。但這一系列決策并未取得預期效果。在Q2財報的業績交流會上，金山CEO鄒濤對《解限機》的表現表示：根據今年2月二測玩家“太肝太課”的反饋，團隊做了修改，但今天回過頭看是錯了。“又課又肝”反而說明他喜歡玩，修改后減少了耐玩性。這是團隊認為改動最失敗的一點。

11月中旬，為繼續優化《解限機》，郭煒煒提出《解限機》解限版計劃，做出一周年之約。不到1個月后，郭煒煒卸任CEO。

在《解限機》S2賽季開啟前，郭煒煒發布的一則公告

面對郭煒煒的卸任，李槐對“在西山居工作曾經面臨哪些困難”的問題提出質疑：“每家公司都有內部問題，每個選擇都來自被當下環境限制的判斷。你坐在郭煒煒的位置上，能做得比他更好嗎？”

劉成則認為：“郭煒煒面對產品很認真，也很有決斷力，他認定的事情，大家就要去做。”——這與郭煒煒曾對自己的評價部分相似：偏執與耐心。“如果決策正確，那就是優點了。”

《西山居20周年回顧之人物篇：郭煒煒》（節選）

一切仍是未知數

在《劍網3》之外，西山居始終需要新的頂梁柱。去年，高舉ML（Master Love）旗幟的《塵白禁區》成為繼《劍網3》之后，西山居第二款年收入破10億的游戲。加上《劍網3：無界》助力，2024年金山軟件總營收超100億元，網絡游戲及其他營收51.97億人民幣，同比增長31%。

而在今年金山軟件第三季度財報中，公司當季總營收為24.19億元人民幣，同比下降17%。金山軟件CEO鄒濤在財報電話會上表示，本季度游戲業務下滑，主要由于《劍網3》《塵白禁區》收入下降，新游戲《解限機》處于發展初期，仍在持續建立市場影響力。

金山軟件2025年Q3財報“網絡游戲及其它”收益截圖

秦林告訴觸樂，用2025年Q3營收與去年高點相比，財報成績存在落差是在所難免的事情。

但西山居還有許多事情可以做。郭煒煒與玩家約定的《解限機》一年之約仍未劃上句號。除此之外，西山居還有模擬經營儲備產品《星砂島》，開發組就在《解限機》項目組樓上。游戲在今年新品節和Weplay展會受到了玩家歡迎。

西山居模擬經營新游《星砂島》

真實世界和商業市場自有其運行規律。這種規律很難因某個人的熱愛或者激情偏斜，因此我們會看到一些從市場成績上難以被歸類為成功的作品。然而我們并不能因此就說熱愛和激情是錯誤的。當一個創作者以真心喜愛某個題材為出發點，進行一些有些理想主義的嘗試時，我們應該表示敬佩和祝福。長期以來，我們的行業乃至所有的文化產品最初的誕生原點都是夢想。

從任何角度來說，在當前的游戲市場，推出一款機甲射擊游戲都顯得不那么合時宜。放眼全世界，機甲游戲都不算是受眾廣泛的類型，它呈現出高度的專業性，是很典型的那種“又小，又沒那么賺錢，門道和規矩還多”的品類。它甚至需要一些諸如工業設計、軍迷氣氛、IP玩具聯動等技能積累，全世界除了美國和日本從上世紀70年代開始傳承之外，其他地區并沒有太多這樣的人才。

任何人都可以輕松地評價《解限機》面臨的困難有多少，有多少個可能阻礙它成功的地方。但選擇去做這件事的人并不是不知道這些困難。更多的人是在知道這些困難的前提下去做這件事，希望戰勝這些困難。也因此，他們往往值得尊敬。觸樂詢問了很多從業者，幾乎所有從業者都對郭煒煒的職位變動表示感慨和祝福，大家都希望他能讓《解限機》和其他游戲走向成功，希望他能夠輕松和快樂。沒有人覺得他是失敗者，沒有人嘲笑他。這是這個龐大、緊迫，現實主義，時時刻刻從不停歇的游戲行業對理想主義表現出的難得溫情。

（文中秦林、劉成、李槐、程冉均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