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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起時,陽光已有了分量,不再是夏日那種潑辣辣的白,而是蜜色的、半凝固的,透過窗格,在木地板上切出一塊塊暖融融的印子。我拉開衣櫥,手指掠過一眾厚重,獨獨落在那件燕麥色的寬身毛衣上。它不新了,袖口有微微的、洗潤出的絨球,貼膚的羊毛卻愈發柔軟,像一句被時光打磨得妥帖的舊諾言。我穿上它,配一條炭灰色的闊腿羊毛褲,布料走動時發出極輕微的沙沙聲,如同與自己的私語。這身衣服不為了驚艷誰,只為了裹住自己,像一層溫軟的繭,與今日這難得的冬日晴空,恰好相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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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城的石板路被歲月磨出了溫潤的光澤,在斜射的陽光下,泛著青灰色的、啞默的亮。我刻意避開了主街,拐進一條側巷。喧鬧忽然就被一道斑駁的磚墻隔在了外面,耳邊只剩下自己的腳步聲,以及不知從哪家庭院里探出的老梅,那清冽的暗香。陽光毫無保留地傾瀉下來,落在毛衣粗礪的紋理上,我能感覺到那熱度一點點滲進皮膚,滲進昨日被空調房抽得有些干澀的關節里。它不像夏天的陽光那般具有侵略性,它只是慷慨地鋪展著,覆蓋著,讓城墻的灰、瓦當的黛、枯藤的褐,都蒙上了一層柔和的、毛茸茸的金邊。我走得很慢,讓陽光像一件看不見的、更寬大的袍子,松松地披在“燕麥色”的外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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巷子深處,一位滿頭銀絲的老太太坐在竹凳上曬太陽,腳邊蜷著一只三花貓。她瞇著眼,手里不緊不慢地擇著豆角。我走過時,她抬眼,對我笑了笑,那笑容也像被陽光浸透了一樣,滿是舒展的皺紋里,流淌著安詳。我們并未交談,但那一刻,我身上這件家常的毛衣,似乎與她藍布棉襖有了某種無聲的和鳴——我們都選擇在好天氣里,穿上讓自己最舒坦的衣裳,進行一場最樸素的、對陽光的汲取。這不同于車展上那些被審視的華服,也不同于沙龍里需要扮演角色的旗袍。此刻的衣裳,只是衣裳,是“我”與這個世界之間,一層透氣而溫暖的緩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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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到一段僻靜的城墻根下,我靠著一塊被曬得發熱的石頭坐下。閉上眼睛,黑暗里是一片暖紅色。遠處隱約有游人的笑語,近處是風吹過檐角殘草的微響。毛衣領子摩挲著下巴,粗糙而真實的觸感,讓我格外清晰地“在”這里——在歷史的縫隙里,在光陰慷慨的饋贈中,在一件自己喜歡的舊衣服里。那些盤踞心頭的、屬于都市的孤寂與緊繃,并沒有消失,但它們被這浩大的暖陽稀釋了,像滴入清水的一滴墨,緩緩暈開,不再具有硌人的形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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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身返程時,日頭已微微西斜,光線愈發醇厚,給古城的輪廓勾上了一條融融的金邊。我拍了拍衣褲上或許并不存在的灰塵,心中一片澄明的平靜。我知道,當明日回到高樓與霓虹之中,煩惱依舊會敲門。但至少這個下午,我與我喜歡的衣裳,一同被儲存在古城的陽光里了。那感覺,就像在生命厚重的書頁中,輕輕夾進了一枚溫暖、柔軟、屬于自己的書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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