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舟衍動作很快。
婚房里屬于他的痕跡,一天之內就被清理得干干凈凈。
中介帶著客戶來看房時,幾乎看不出這里曾有人生活過的氣息。
就像他這個人,花了這么多年,也沒能在沈清竹的生命里留下什么印記。
“顧先生,您確定急售嗎?這個地段和裝修,掛這個價格很吃虧的。”
“確定。”顧舟衍簽好委托協(xié)議,聲音平淡,“越快越好。”
這棟房子是他當初滿懷憧憬買下的,現(xiàn)在他要離開了,也沒必要了。
研究院要求他完成工作交接再走,他還得留在總部半個月。
沈清竹和陸川回來的那天,京市下了場不小的雨。
顧舟衍在實驗室整理數(shù)據(jù),手機屏幕亮了一下,是沈清竹的消息:
【已落地。】
以前,無論多晚,無論天氣多糟,只要看到這三個字,他都會立刻放下手頭的一切趕過去。
就算他重感冒發(fā)燒,還是強撐著開車去接,結果在等她時燒暈了過去,最后還是沈清竹自己打車回的實驗室。
她后來知道,也只是淡淡說了句:“下次不舒服,不用來。”
沒有關心,只是陳述。
他卻為這句“不用來”難過了很久,覺得是自己搞砸了。
顧舟衍按熄屏幕,繼續(xù)核對數(shù)據(jù)。
研究院為載譽歸來的沈清竹和陸川舉行了小范圍的接風宴。
顧舟衍本不想去,但副院長親自開了口,他找不到理由推脫。
他到得晚,挑了個角落的位置坐下。
宴席已過半程,主角自然是坐在主位的沈清竹和緊挨著她的陸川。
陸川正繪聲繪色地講著峰會上的趣事,逗得滿桌笑聲不斷。
連一向孤僻的沈清竹,也只是安靜地坐著,沒有流露出絲毫不耐。
偶爾陸川說到興奮處攬住她的肩膀搖晃,她也只是微微蹙眉,并未躲開。
“哎呀,說起來昨天真是狼狽死了。”
陸川話鋒一轉,他的目光掃過角落的顧舟衍。
“航班晚點,出來又下大雨,我和師姐等了好久都沒打到車,行李箱都淋濕了。”
“舟衍哥,我記得以前都是你負責接機的呀,這次怎么沒來?”
一瞬間,桌上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到顧舟衍身上,帶著探究的意味。
顧舟衍放下筷子,拿起紙巾擦了擦嘴角,抬眼迎上陸川看似無辜的目光:
“接機安排車輛,并不在我的職責之內。”
陸川臉上的笑容僵了一下。
坐在主位的沈清竹,終于將視線投了過來。
她臉上沒什么表情,但顧舟衍看清了她眼底一閃而過的詫異。
是了,她大概是習慣了。
習慣了他事無巨細的安排,習慣了他永遠在需要時出現(xiàn)。
就像空氣,存在時不覺得,消失才會感到細微的不適。
這頓飯在一種微妙的氛圍里結束。
眾人散去時,沈清竹在走廊盡頭攔住了顧舟衍。
“你怎么了?”
她開口,聲音是一貫的平淡。
顧舟衍停下腳步,看著她。
走廊燈光在她輪廓分明的臉上投下淺影,他曾一度覺得能這樣看著她一輩子都是恩賜。
“你指什么?”
“陸川只是無心一問。”
沈清竹頓了頓,像是在組織語言解釋。
“這次峰會,他的專業(yè)領域確實提供了很多幫助。你是我的生活助理,這類瑣事應該……”
顧舟衍知道,她是以為自己在因為陸川鬧小脾氣,所以才會這樣當場下他面子。
“沈清竹。”
這是他第一次連名帶姓地叫她,聲音不大,卻讓沈清竹的話戛然而止。
她看著他,似乎沒料到他會打斷自己。
“我不是在鬧脾氣。”
“也不是因為你和誰一起參加了峰會。”
顧舟衍迎上她的目光,心臟泛起鈍痛。
他深吸一口氣,將那句在心底盤旋了無數(shù)遍的話說了出來:
“我們之間的婚約,取消吧。”
![]()
沈清竹眉頭微蹙:“你說什么?”
就在她怔住的時候,陸川從走廊盡頭跑來:
“師姐!3號樣本出問題了!”
沈清竹立即轉向他:“怎么了?”
“臨界值超標,你快來看看!”陸川拉住她的手腕。
她回頭看了眼顧舟衍,語氣平靜:“數(shù)據(jù)緊急,等我處理完再說。”
說完,她沒再給顧舟衍任何回應的時間,跟著陸川快步離開了走廊。
顧舟衍站在原地,看著她們消失的方向,臉上沒什么表情。
他并不意外,在她那里,什么都比他重要。
而她所謂的“再說”,大概率是沒有下文。
反正婚禮的所有瑣事,她也從不過問,只負責出人。
現(xiàn)在通知到了,他的義務就盡了。
婚房委托了中介出售,但他之前租住的公寓也早已退掉,顧舟衍這才發(fā)現(xiàn)他一時竟沒了落腳點。
半小時后,顧舟衍站在了一處單元房的門口。
開門的是他母親,見到他,臉上瞬間堆起熱絡的笑:
“舟衍?你怎么突然回來了?清竹呢?沒一起上來?”
顧舟衍側身擠進門,聲音平淡:“她沒來。”
客廳里,父親正和弟弟顧耀窩在沙發(fā)里看電視,腳翹在茶幾上。
聽到動靜,父親立刻扭頭,目光越過顧舟衍向他身后張望:
“沈教授呢?在樓下停車?”
“我們分手了。”
空氣凝固了一秒。
“你說什么?”
父親臉上的笑容瞬間消失,猛地從沙發(fā)上站起來,聲音拔高。
“分手?什么叫分手了!”
“就是取消婚約,以后沒關系了。”
顧舟衍重復了一遍,語氣沒什么起伏。
“砰——!”
父親猛地一腳踹翻了眼前的玻璃茶幾,上面的果盤、茶杯嘩啦啦碎了一地。
滾燙的茶水潑到顧舟衍的小腿上,帶來一陣刺痛的灼熱感。
“你這個廢物!”父親額角青筋暴起,指著他的鼻子破口大罵。
“老子白養(yǎng)你這么大了,沈清竹什么人,多少人想攀都攀不上!你倒好,說分手就分手?”
顧耀翹著二郎腿,陰陽怪氣地開口。
“哥,不是我說你。人家沈教授什么身份?身邊圍著轉的哪個不是頂尖人才?”
“我可聽說了,人家單位那個陸川,他導師的兒子,那才叫門當戶對。”
他嗤笑一聲,上下掃了顧舟衍一眼:
“你除了這張臉還能看,還有什么?當初能搭上沈教授就算你燒高香了。你但凡有點自知之明,就該懂事點,忍一忍不就過去了。”
“女人嘛,低頭哄哄就好了。你現(xiàn)在鬧分手,我彩禮錢找誰要去?你這不是斷你親弟弟的后路嗎?”
顧舟衍看著眼前這三張因為利益落空而扭曲猙獰的臉,聽著這些剜心刺骨的話,小腿被燙傷的地方火辣辣地疼,卻遠不及心口的冰涼。
這就是他的家。
他曾經(jīng)渴望從這個小家里得到一點溫暖,哪怕是虛假的。
他賺的每一分錢,大部分都填進了這個無底洞。
弟弟上三流大學的贊助費,父母不斷索要的“養(yǎng)老錢”,家里換房的首付……
他近乎麻木地付出,心里卻還藏著一點卑微的期盼。
直到沈清竹答應跟他結婚,家里的態(tài)度才驟然轉變,電話多了,語氣熱絡了。
甚至偶爾會關心他累不累。
他竟然天真地以為,這是遲來的親情,是父母終于看到了他的價值。
現(xiàn)在這層假象被徹底撕碎,真相血淋淋地擺在面前。
他們圖的,從來都是他能從沈清竹身上榨取的利益,而不是他顧舟衍這個人。
顧舟衍沒再說話,甚至沒去處理腿上的燙傷。
他直接拉過墻邊的行李箱,轉身就往外走。
“你干什么去?說你兩句還敢甩臉子了!”
“有本事滾了就別再回來!看誰還把你當個東西!”
顧舟衍用力帶上房門,將一切喧囂隔絕在身后。
老舊的樓道聲控燈忽明忽滅,他靠在墻壁上,深深吸了一口氣。
天地廣闊,他竟然無處可去。
![]()
特別聲明:以上內容(如有圖片或視頻亦包括在內)為自媒體平臺“網(wǎng)易號”用戶上傳并發(fā)布,本平臺僅提供信息存儲服務。
Notice: The content above (including the pictures and videos if any) is uploaded and posted by a user of NetEase Hao, which is a social media platform and only provides information storage service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