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清代石濤一幅高達3.5米的巨制《黃山圖》,到梅清系列黃山圖,元代方從義《云山圖》,再到劉海粟一系列巨幅黃山畫作——如93歲高齡所繪大潑彩代表作《滿江紅》……這些中國山水畫史上的精品日前集體亮相上海劉海粟美術館。《藝術澎湃》獲悉,作為該館年度學術研究重點項目,“山水學脈——劉海粟十上黃山藝術與教育研究展” 以劉海粟在長達七十余年的藝術生涯中十次登臨黃山的獨特經歷為主線,系統呈現黃山對中國藝術的巨大影響、藝術探索與教育實踐的深層關聯。
此次展覽由上海劉海粟美術館與香港大學美術博物館合作舉辦,也是上海劉海粟美術館建館30周年紀念展的收官大展,4個展廳內共展出作品及文獻約200件,集中呈現黃山對中國藝術的影響,展示劉海粟先生十上黃山精品力作及歷代藝術名家的山水作品,其規模和數量均為近年來新高。
其中,劉海粟先生1988年第十次上黃山,以93歲高齡所繪大潑彩代表作《滿江紅》及油畫經典之作《后海云霧圖》首次來到大陸展出,這些精品曾于上世紀九十年代捐贈給香港大學美術博物館。與此同時,劉海粟巨幅潑墨黃山也是近年首次展出。
展覽通過古今中西繪畫作品、歷史文獻與教學成果的系統梳理,呈現劉海粟先生在藝術與教育雙重維度上對時代文化訴求的回應,也映射出在全球化語境中,中國藝術與美術教育在傳統與現代之間持續探索與創新的歷史進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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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海粟(1896-1994)在黃山
從“師造化”到“開民智”:開啟中國現代美術教育
劉海粟(1896-1994),知名畫家、書法大家、中國近代美術教育事業的奠基人。黃山不僅是劉海粟先生藝術創作的重要題材,更是其觀照自然、體悟藝術本源的精神高地。在不斷攀登與描繪黃山的過程中,劉海粟先生將個人審美理想與教育理念融為一體,探索西方現代藝術觀念與中國傳統筆墨語言的融合之路,提出“借古開今、融西潤中”的藝術教育思想,推動中國現代美術教育的革新。特別是在上海美術專科學校的創建與課程體系建設中,劉海粟先生將個人藝術追求轉化為教育實踐,確立了中國現代美術教育的基本格局,深刻影響了20世紀中國美術教育的發展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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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濤山水巨制展出現場
步入展廳,首先奪人眼目的是一幅高達3.5米的石濤山水巨制。丈二紙上,清初巨匠石濤筆下的黃山在氤氳墨氣中拔地而起。奇峰以干濕并用的渴筆勾勒,蒼勁有力;云海以淋漓的水墨烘染,空靈流動。這幅劉海粟美術館珍藏的《黃山圖》,其尺幅之宏大、筆意之縱橫,不僅將黃山“無峰不石,無石不奇”的形貌盡收卷中,更以“搜盡奇峰打草稿”的創作宣言,定格了中國山水畫從摹古到師造化的關鍵轉折。站在這幅三百年前的巨作前,觀者仿佛能聽見石濤“筆墨當隨時代”的呼聲穿越時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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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山圖》石濤 清(1667),紙本設色 350.1×116cm劉海粟美術館藏
石濤筆下的黃山,為何具有如此穿越時空的震撼力?答案深植于黃山在中國文人精神譜系中的獨特地位。自唐宋以降,黃山便不僅是地理奇觀,更是中國文人心靈的朝圣地與文化符號的淵藪。其花崗巖峰林如削、云海幻化無窮的自然形態,恰與中國傳統哲學中“道法自然”、“剛柔相濟”的理念深度契合。明代地理學家徐霞客兩登黃山,發出“薄海內外,無如徽之黃山,登黃山天下無山”的千古一嘆;而歷代畫家,從漸江的冷逸、梅清的奇秀,到石濤的縱恣,無不將黃山視為印證筆墨、澄懷悟道的終極場域。黃山,因而超越了單純的風景,凝結為一種文化基因,一部以巖石與云霧寫就的、關于“澄懷觀道”與“中得心源”的立體典籍。它靜默地矗立,等待著能與它進行跨時代對話的知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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展出現場,梅清山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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展出現場
展廳同時展出了大量古代山水珍品,大多是劉海粟先生生前的珍藏,如五代巨然(傳)的《茂林疊嶂圖》、元代方從義 的《云山圖》、明代沈周山水冊頁手卷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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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茂林疊嶂圖》巨然(傳) 五代,絹本水墨 185×60.8cm劉海粟美術館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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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山圖》方從義 元,紙本設色 51.5×29.6cm劉海粟美術館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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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水圖》蕭俊賢 1923,紙本墨筆 150×81.5cm私人藏
另一展廳的展墻上,蕭俊賢(1865年—1949年)于兩江師范學堂圖畫手工科授課的國畫講稿,正靜靜述說著中國現代美術教育“第一課”的開端。兩江師范學堂(1906-1912)與劉海粟創辦的上海美術專科學校(1912-1952)是中國近現代美術教育史上的兩個關鍵節點,二者之間有著著一定的承啟與發展關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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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俊賢于兩江師范學堂圖畫手工科授課的國畫講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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展出的李健文獻
石濤“筆墨當隨時代”的藝術覺醒,在二十世紀初演變為一場深刻的教育變革。展覽以一份1906年的《圖畫講義》手稿,將觀眾帶至中國現代美術教育的源頭。這份由蕭俊賢為兩江師范學堂圖畫手工科授課所撰的講稿,系統地將山水畫的筆墨程式、構圖法則納入現代課程體系,標志著傳統師徒相授的“畫學”開始向學科化、制度化的“美術教育”轉型。與其并列展出的,是學生李健等一絲不茍的課堂作業,勾勒、暈染間,可見西方素描觀察方法與中式筆墨訓練的初步融合。這一源頭,揭示了現代中國美術教育的雙重基因:一方面,它承繼了以石濤為代表的“師法自然”的古老藝術精神;另一方面,它肩負著“開民智、育新人”的現代使命。而黃山,作為自然與精神的雙重典范,恰好位于這兩條脈絡的交匯點,靜候著一位能將其轉化為現代藝術語言與教育實踐的關鍵人物。
十上黃山:藝術探索與教育實踐的結合
劉海粟,正是這樣中國美術史上一位承前啟后的關鍵人物。他不僅聽懂了石濤的呼聲,更踏入了兩江師范開啟的現代美術教育之路,創辦了上海美專,以其一生,將藝術探索與教育實踐融為一體。劉海粟多次在文章與演講中提及李瑞清、蕭俊賢等人對中國現代美術教育的開創之功,并自覺將上海美專置于這一歷史脈絡中。他認為自己的使命是將“中西融合”從課程方法提升為一種文化革新精神,以回應五四運動后的時代需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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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海粟 蓮花溝寫玉屏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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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海云霧圖(雨霽)》劉海粟 1988,布面油畫 77.5×90cm香港大學美術博物館藏
“十上黃山”的編年線索,展開的正是這樣一部知行合一的壯闊史詩。從1918年第一次以青年畫家身份初探黃山,到1988年以93歲高齡完成第十次攀登,黃山貫穿了劉海粟從革新者到宗師的生命全程。這十次登臨,是其個人藝術語言的淬煉史:從早期對石濤筆墨的揣摩,到中期用油畫光色重構山魄,直至晚年開創“大潑彩黃山”,達到“從心所欲不逾矩”的化境。
然而,比個人創作更為深遠的是,他將每一次從黃山獲得的感悟,都轉化為了上海美術專科學校的教育實踐。展覽以豐富文獻,清晰呈現了這條脈絡:他將寫生定為各科必修,把“師法自然”從畫論口號變為課堂教義;他倡導“思想自由、兼容并包”,邀請諸多名家執教,將黃山所蘊含的“奇崛”與“博大”,內化為鼓勵獨創的教育氛圍。黃山不僅是其“師”,更成了其“教材”與“課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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展覽同時展出了黃賓虹、李健、關良、陸儼少等名家的山水畫作,與劉海粟的畫作對比讀來,別有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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展出現場的劉海粟黃山油畫作品
劉海粟曾說:“我寫黃山,實則是在編寫一部活的教科書。” 十上黃山,因而也是一部行走的、以生命踐行“閎約深美”校訓的教育史詩。
1988年創作的《滿江紅》,朱砂、石青、石綠等礦物顏料如熔巖般潑灑、沖撞、交融,在宣紙上形成奔放磅礴的色塊與肌理,傳統山水的骨架在抽象性的色彩交響中若隱若現。與其并列的油畫《后海云霧圖》,則用刮刀與油彩堆砌出黃山云霧的流動質感,充滿了表現主義的激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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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滿江紅》劉海粟 1988,紙本設色 129×244cm香港大學美術博物館藏
劉海粟曾言:“黃山是我師,我是黃山友。” 這“師友”關系,道出了其藝術的真諦:他并非被動摹寫黃山的外形,而是以全部的生命熱情與東西方藝術資源,與黃山進行一場勢均力敵的對話與創造。他在黃山看到了石濤的“一畫”精神,更看到了與塞尚的結構、梵高的色彩相通的天地自然韻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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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海粟 《桃花溪》 1980 年 紙本設色 劉海粟美術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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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海一線天奇觀》劉海粟 1976,紙本設色 69.2×134.1cm劉海粟美術館藏
展覽的尾聲,香港大學美術博物館藏陳獨秀題劉海粟《黃山孤松》首次亮相大陸,旁側是劉海粟美術館藏陳獨秀贈聯:“行無愧怍心常坦,身處艱難氣若虹。” 新文化運動領袖與藝術革新者的交輝,揭示了劉海粟的藝術教育探索,亦是“五四”以來文化啟蒙與審美革命的一部分。陳獨秀所題的“孤松”,傲立峰巔,正是對劉海粟及其同道們獨立精神與艱難求索的寫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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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海粟作品局部
從石濤的《黃山圖》到兩江師范的“第一課”,從劉海粟的十上黃山到上海美專的課程體系,一條清晰的“山水學脈”得以彰顯:它既是中國文人“澄懷觀道”精神在筆墨中的延續,更是這一精神在現代社會轉化為教育制度、美育理念的創造性歷程。劉海粟晚年提出的“借古開今、融西潤中”,不僅是其個人藝術的總結,也可視為這條學脈在二十世紀的結晶。

劉海粟國畫寫生作品《黃海奇觀》冊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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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8年,劉海粟第十次登臨黃山照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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展出現場
此閃展覽將至2026年2月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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