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9年7月31日拂曉,大別山脈霧氣翻滾,蟬聲零落,王樹聲端坐在簡易地圖前,手指在深淺不一的山谷間來回點劃。前夜,他剛剛接過華中軍區急電:限期肅清盤踞在汪家河一帶的土匪。命令簡短,卻暗藏艱險——一條蜿蜒兩百余里的游擊地帶,既是匪患根系,也是國民黨情報的活絡通道。
先遣連隊嘗試強攻,效果并不光彩。土匪依仗懸崖峭壁設伏,打完一槍順勢躲進密林,追兵拐過一道彎就什么也看不見了。更頭痛的是,沿途農戶關門閉戶,連討口涼水都成問題。有人低聲抱怨:“打仗不怕,就怕沒個帶路的。”抱怨在夜風里飄散,卻句句扎心。山民不配合,剿匪注定拖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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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樹聲不是沒想過“硬剃頭”。增兵?炮擊?大別山褶皺如龍鱗,一發炮彈打不準山坳,只能震落亂石砸自己腳。何況,山民若對解放軍敬而遠之,勝了戰也會輸了人心。王樹聲握拳,又慢慢松開,語氣低沉:“單靠子彈,沒用。”
8月初,他讓參謀給部隊下達令人發懵的日程表:早操之后,不練刺殺,統統挖地、修圈、搭棚。士兵愣住,有人噘嘴:“剿匪變種田?頭回聽說。”幾張請示條遞上來,王樹聲只回一句:“照做。”命令簡單,卻像一粒石子丟進靜水,激得一片窸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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帳篷周圍,空地被分成巴掌大的方塊,土疙瘩翻出蟲卵,一鋤頭下去冒出潮氣。豆苗、辣椒、紅薯苗陸續下種,豬崽由后方運來,圈欄邊還掛了兩盞風油燈,防蛇蟲。起初,拉苗、撒灰、掏糞這些活計把兵們累得直皺眉,但眼見綠芽破土,心氣竟慢慢順了。
有意思的是,炊事班開始主動和附近農戶換種子,順便送幾塊皂角、幾把鹽。山民見解放軍掏刀子不是砍柴,而是削甘蔗解渴,疑慮漸消。一個老人探頭問:“真打算在這住下?”警衛員笑著把剛摘的黃瓜遞過去。一次小小互動,隔閡輕輕松動。
半月后,汪憲手下收到情報:共軍竟在山口岸邊養豬。報告送到南溪口,白崇禧正與幕僚推演防御線。幕僚嘀咕:“養豬種菜,難不成糧道出了問題?”白崇禧眉梢一抽,放下茶盞,低聲嘟囔一句:“壞了,他們干的是長活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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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崇禧比誰都清楚,槍炮震懾一時,唯有民心可用十年。解放軍若真在山嶺扎根,匪隊的恐嚇就像漏水的竹籃——嚇不住人。幕僚勸他加派糧餉穩住土匪,白崇禧卻知道盲目加碼只會讓局勢更亂,心頭暗沉如烏云。
種植區漸成規模,菜葉肥嫩,豬嚎聲此起彼伏。晚飯時,伙頭軍燉了大鍋青菜肉片,山民聞香,忍不住湊近。兵士端著大瓷碗嚷嚷:“一起吃,管夠!”一句隨口喊,竟招來十幾張靦腆的面孔。共吃一餐,遠勝千言萬語。
值得一提的是,王樹聲在營地中央豎起三塊木牌:公平買賣、秋后付賬、先賒后還。山民們看得直撓頭:欠賬?不怕賴?木牌早早傳遍山谷,信任的火苗被點亮。于是,塵封已久的小道消息像雨后竹筍冒出來——哪個山洞藏著槍械,哪口枯井連著逃生暗道,連汪憲的巡邏慣例也有人悄悄透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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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報雪片般飛進作戰室,參謀忙得頭大。王樹聲卻只盯著一件事:汪憲的據點究竟在哪條山梁。他蹲在沙盤前,再次比對旱季水流走向,很快圈出一個扇形地域:“就在這里。”話音落地,指揮員們心中一凜,終于嗅到決戰味道。
9月27日晚,月色微白,解放軍悄然分流,沿三條山脊包抄。為了防漏風,隊列壓低腳步,連叮鈴的槍栓都纏上布條。前沿小組抵近時,汪憲部還在烤火,絲毫不察。突然,信號彈劃過夜空,山谷炸成白晝。密集槍聲甩出第一輪,土匪哨兵瞬間跌倒。
短促激戰不到三小時,外圍火力鎖住退路,主攻連切斷山腰通道,后勤放下擔架收攏俘虜。汪憲趁亂鉆向背坡,被提前埋伏的排長抄截,束手就擒。有人押他經過臨時菜地,他抬頭瞥見那片綠意,眼神里沒了戾氣,只剩茫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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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山民來到營地,看見汪憲坐在樹墩上低頭寫口供。曾經橫行數縣的匪首,如今連筆都握不穩。村里老嫗嘀咕:“這回凈了。”話雖輕,卻鏗鏘。
殘匪陸續繳械,短短一周,大別山腹地再無槍響。整編會場上,一位年輕土匪低聲對戰友說:“要是早知道他們是真心待咱,何苦跟著汪頭子吃苦?”這句無奈感嘆,在場干部沒插話,卻都聽得分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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剿匪任務結束前夕,部隊召開總結,王樹聲點出關鍵:“兵不離民,民不離田,匪才能無根。”官兵把這句話刻在木牌背面,帶走時只留下一排青菜地與半圈豬欄。山民送行,抬頭望著空蕩山路,誰也沒喊口號,只把帽檐壓低——他們知道,這支隊伍說到做到,遲早還會回來幫忙收秋。
戰爭的硝煙會隨風而散,燒得最旺的卻是信任的火種。大別山里,那些在石縫間扎根的青菜成了最樸素的見證:不靠豪言壯語,只要腳踏泥土,刀槍也能開出和平的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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