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動學習健康知識，為何成了最難的健康課？——醫生開出的新“處方” | 健康素養66條

不知從何時起，我們身體有點不舒服時，第一個想到的不是預約掛號，而是掏出手機。

手指一滑，成千上萬的養生小知識撲面而來：喝芹菜汁降壓、吃某種保健品替代降糖藥、跟練一個動作根治腰疼……我們滿心歡喜，懷著希望照做。

但堅持了一陣，很多人的“小毛病”依然如故，接著又去搜集新的養生信息調整治療，卻讓情況變得更復雜。我們不禁困惑：明明如此努力地“學習”和“實踐”，為什么體檢單也沒有更好看？

去年，國家衛生健康委員會發布了《中國公民健康素養——基本知識與技能（2024年版）》，其中第3條提出“主動學習健康知識，踐行文明健康生活方式，維護和促進自身健康”。隨著移動互聯網的普及，科普信息極大豐富，然而真真假假的健康知識反而成了很多人健康路上的新障礙。實際上，很多時候問題不在于學習的意愿，而在于我們面對的是一個未經篩選、真假難辨的信息汪洋。在算法編織的信息繭房里，嚴謹的科學指南、精巧的商業營銷和樸素的個人經驗，被攪拌成一鍋令人無從下口的“健康知識濃湯”。

結果就是，越努力，可能錯得越遠。

健康素養差一截，治病防病都卡殼

健康素養不是錦上添花的技能，而是防病治病的基礎能力。

去年，德國海德堡大學的研究團隊在Frontiers in Nephrology發表了一項針對慢性腎病（CKD）患者的研究，結果讓人揪心：在109名確診患者中，雖然85%的人表示主動查過腎病相關知識，但只有32%能準確說出低鹽飲食的具體標準，27%的人曾因誤信偏方擅自停藥，導致腎功能加速下降。研究指出，健康素養水平低的患者，對指南推薦行為的依從率可能不足40%。而另一項重要發現是，這類不依從行為（如漏測血壓、不控制飲食）與慢性腎病進展風險增加2.3倍顯著相關[1]。

無獨有偶，一項覆蓋23個國家、近10萬心血管疾病患者的meta分析“Impact of health literacy in patients with cardiovascular diseases”也得出類似結論：健康素養不足的患者，住院率比素養良好者高56%，心血管事件復發風險高38%[2]。健康信息海量的當代，為什么會有這樣的局面？

當患者連降壓藥不能擅自停、胰島素需冷藏保存這些基本常識都模糊時，再先進的治療方案也可能打折扣。但是現實的問題更為復雜，有時候不是他們不重視，而是面對海量信息時，很難分辨哪些是真建議，哪些是偽科學。比如有人看到“紅酒護心”的說法就每天喝兩杯，卻不知道《柳葉刀》2018年發表的全球疾病負擔研究早已證實——飲酒并沒有安全閾值，即使每天喝1標準杯（約含10g純酒精），也會增加癌癥、心血管疾病風險，全球每年280萬例死亡可歸因于飲酒[3]。

從開藥方到傳遞知識，

醫生能做的遠比想象中多

面對患者的困境，僅靠一句“別信網上的”告誡是遠遠不夠的。前沿研究指出，醫生需要像開處方一樣，有策略地“開具”知識。

2024 年發表在JAMA Internal Medicine的一項非隨機臨床試驗，給了我們很好的啟發。研究團隊在3家美國退伍軍人醫療中心開展試驗：給2539名服用潛在低獲益或高風險藥物（如長期服用的質子泵抑制劑、高劑量加巴噴丁）的患者，在就診前2-3周郵寄藥物科普手冊，內容包括“為什么這個藥可能不適合你”“如何安全調整劑量”等；而另外2532名沒有手冊的患者作為對照。6個月后發現，收到手冊的患者中，29.5%實現了合理減藥或停藥，比對照組高3.7個百分點，且沒有出現嚴重不良反應，82%的患者表示“手冊幫我理清了疑問，和醫生溝通時更有方向”[4]。

由此看出，醫生除了花大量時間科普外，也可以通過精準知識傳遞幫患者建立認知。比如針對高血壓患者，就診時遞上一頁家庭血壓監測指南，標注“每天早晚各測1次，每次測3遍”；針對糖尿病患者，推薦國家衛生健康委糖尿病防治指南的官方解讀鏈接——這些輕量級的知識工具，能有效幫患者避開偽科普陷阱。

而隨著AI技術的發展，醫生還有了更高效的知識助手。2025年BMJ Health & Care Informatics刊登了一項研究，研究者開發了一套基于大語言模型的檢索增強生成（RAG）框架，專門用于生成循證患者教育材料[5]。研究團隊測試12種開源大模型，發現結合RAG技術和提示工程后，生成的科普內容在準確性、可讀性、安全性上評分顯著提升。雖然這項研究適合于阿拉伯小語種，我們可以借鑒此類研發方法創造有力工具，而且技術并不高冷，開源代碼掛在GitHub，醫院IT工程師可以把知識庫換成中文，本地部署，未來，此類技術經過適配和驗證后，有望幫助醫生快速生成貼合患者病情的個性化知識摘要——比如給合并痛風的高血壓患者，自動篩選“高血壓藥物與痛風的相互作用”“低嘌呤飲食要點”等內容，既節省時間，又保證信息準確。

瑞士的“HYPE試驗”從另一個角度給出了參考：針對老年患者的鎮靜催眠藥研究團隊給醫生提供患者支持工具包，包括醫患共同決策指南、減藥時間表、非藥物助眠建議。結果顯示，使用工具包的醫生，其患者6個月內減藥/停藥率比常規組高15%。這說明，醫生不僅要給患者知識，還要給患者行動步驟——比如告訴糖尿病患者每周測3次空腹血糖，同時給出測血糖的最佳時間（早餐前30分鐘）、血糖儀如何校準等，讓知識能落地為行動[6]。

健康生活方式四大基石

主動學習健康知識的最終目的，是踐行文明健康生活方式。世界衛生組織研究證實，影響健康的因素中，生活方式貢獻率高達60%，且這些方式大多是力所能及的，并不難堅持[7]。

第一塊基石：合理膳食——不是忌口清單，而是科學搭配

《中國居民膳食指南（2024）》推薦“每天12種食物，每周25種”——早餐加把堅果、午餐多勺豆腐、晚餐添份綠葉菜，就能輕松達標。對慢性病患者更要強調個體化調整：比如腎病患者不是完全不能吃蛋白，而是選優質蛋白（雞蛋、牛奶、魚肉）、控制總量；高血壓患者不是鹽越少越好，而是每天不超5克（約一啤酒瓶蓋），還要注意隱形鹽（醬油、咸菜、加工肉）。

第二塊基石：適量運動——能堅持比高強度更重要

一提運動，有人就想到跑5公里、舉鐵，但對多數人來說，溫和運動更易堅持、效果更好。一項發布于BMC Complementary Medicine and Therapies的meta分析，匯總14項隨機對照試驗、1048名中老年人數據發現：練八段錦能顯著改善身體功能——握力提高（SMD=0.63，P=0.003）、平衡能力增強（起立-行走試驗時間減少2.21秒，P=0.01）、舒張壓降低3.62mmHg（P＜0.00001）[8]。所以說，中老年人、慢性病患者平時可選八段錦、太極拳、散步這類低強度、易操作的運動。

第三塊基石：戒煙限酒

研究表明，酒精消費與更高的全因死亡率及多種特定病因的死亡率（如癌癥、心血管疾病等）風險相關，且最低風險水平為零。而戒煙的獲益則立竿見影：戒煙12小時，血液一氧化碳濃度恢復正常；戒煙1年，冠心病風險可降50%；戒煙10年，肺癌風險可降至吸煙者一半[9]。

第四塊基石：心理平衡

其實情緒調節不用高深技巧：每天10分鐘“深呼吸練習”（吸氣4秒、屏息4秒、呼氣6秒），每周和家人聊次開心事，壓力大時寫下來梳理——這些簡單方法就能幫大家保持情緒穩定。醫生問診時也可以多問一句“最近睡眠怎么樣？”“有沒有壓力大？”，及時發現情緒問題，如有必要就可推薦心理援助熱線或“認知行為療法”資源等及時應對。

除了這四大基石，日常細節習慣也很關鍵，飯前便后洗手、咳嗽用手肘擋嘴（防傳染病），每天睡7-8小時、不要久坐，每小時起身活動2分鐘來防慢性病——這些習慣看似微小，卻能像復利一樣積累健康獲益。

健康素養，

是每個人都能擁有的健康保險

主動學習健康知識，本質是希望每個人都能做自己健康的第一責任人——從不會分辨健康信息到能踐行健康生活，不是一蹴而就的事，但只要開始就有收獲。

或許未來某一天，患者再遇健康疑問時，第一反應不是“刷朋友圈”，而是“想起醫生說過……”“查醫生推薦的指南”——到那時，才算真正實現了健康素養提升的目標。

畢竟對老百姓來說，最好的健康科普永遠是“醫生說的”；對醫生來說，最有價值的治療，不僅是治好當下的病，更是幫患者學會一輩子不生病、少生病的能力。

參考文獻

[1] Schmidt LI, Jokisch MR, Espey L,et al. Health literacy and guideline-adherent lifestyle in people with chronic kidney disease: exploring factors associated with usage intention of a structured m-health program and pilot data on actual behavior change[J]. Front Nephrol. 2025 Sep 3;5:1629438. Doi: 10.3389/fneph.2025.1629438.

[2] Kanejima Y, Shimogai T, Kitamura M, et al. Impact of health literacy in patients with cardiovascular diseases: A systematic review and meta-analysis[J]. Patient Educ Couns. 2022 Jul;105(7):1793-1800. Doi: 10.1016/j.pec.2021.11.021.

[3] GBD 2016 Alcohol Collaborators. Alcohol use and burden for 195 countries and territories, 1990-2016: a systematic analysis for the Global Burden of Disease Study 2016. Lancet. 2018 Sep 22;392(10152):1015-1035. doi: 10.1016/S0140-6736(18)31310-2. Epub 2018 Aug 23. Erratum in: Lancet. 2018 Sep 29;392(10153):1116. doi: 10.1016/S0140-6736(18)32338-9. Erratum in: Lancet. 2019 Jun 22;393(10190):e44. Doi: 10.1016/S0140-6736(19)31050-5.

[4] Jones KF, Stolzmann K, Wormwood J, et al. Patient-Directed Education to Promote Deprescribing: A Nonrandomized Clinical Trial[J]. JAMA Intern Med. 2024 Nov 1;184(11):1339-1346. Doi: 10.1001/jamainternmed.2024.4739.

[5] AlSammarraie A, Al-Saifi A, Kamhia H,et al. Development and evaluation of an agentic LLM based RAG framework for evidence-based patient education[J]. BMJ Health Care Inform. 2025 Jul 25;32(1):e101570. Doi: 10.1136/bmjhci-2025-101570.

[6] Weiss K, Pichierri G, Grischott T,et al. Impact of a deprescribing tool on the use of sedative hypnotics among older patients: study protocol for a cluster randomised controlled trial in Swiss primary care (the HYPE trial)[J]. BMJ Open. 2023 Sep 19;13(9):e075828. Doi: 10.1136/bmjopen-2023-075828.

[7] WHO. Preventing chronic diseases: a vital investment [R]. Geneva: World Health Organization, 2005.

[8] Lin H, Wan M, Ye Y,et al. Effects of Baduanjin exercise on the physical function of middle-aged and elderly people: a systematic review and meta-analysis of randomized controlled trials[J]. BMC Complement Med Ther. 2023 Feb 6;23(1):38. doi: 10.1186/s12906-023-03866-4.

[9] 中華人民共和國衛生部. 中國吸煙危害健康報告[M]. 北京：人民衛生出版社，20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