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月7日上午,三亞的陽光正好,72歲的意大利人馬可·穆勒坐在三亞灣紅樹林度假世界的宴會廳里。
這是海南島國際電影節“大師班”的現場,滿頭銀發的“中國電影老朋友”,一開口就讓現場的氣氛變得像是個老友茶話會。
他甚至有點“凡爾賽”地抱怨:“我每次做大師班都有點尷尬,真的不太喜歡‘伯樂’這種標簽。”
不過,別被他的謙虛騙了。作為威尼斯、鹿特丹、洛迦諾等多個頂級電影節的前掌門人,他和中國電影的糾葛,比很多人的年紀都大。
聽他聊起那些往事,你才會發現,原來光鮮亮麗的紅毯背后,全是人情世故和商業博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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幫賈樟柯從地下走到地上
馬可·穆勒是個地道的“50后”,生于1953年。這一年出生的好處是,他和中國著名的“第五代”導演們幾乎是同齡人。
“除了老謀(張藝謀)是最老的,劉苗苗是最小的,其他的像1952、1953年出生的,我們非常容易溝通。”馬可回憶起當年,語氣里全是懷舊。那時候的交情不講虛的,導演們把他當哥們兒,片子還沒剪完就敢拿給他看。
這種信任延續到了后來。圈里流傳著他和賈樟柯的各種傳說,但他在現場爆了一個猛料。
當年,著名制片人任仲倫找到馬可·穆勒,問了一個很直接的問題:“你幫了賈樟柯很多忙,要不要幫他從地下轉到地上?”
那時候賈樟柯手里甚至還沒有成片,只有一個劇本。任仲倫問能不能憑這個把片子定進威尼斯主競賽單元。馬可·穆勒看了項目書和劇本,直接拍板:“好。”
這種魄力,現在的選片人里恐怕沒幾個能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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選片室里的“無間道”
你以為電影節選片就是一群專家正襟危坐在那里打分?
馬可·穆勒告訴你,那簡直就是一場心理戰。
他在威尼斯當主席的時候,每次和選片委員會一起看片,從來不坐前排,而是專門躲在最后一排。這個習慣,一直保留至今。
當然,這不是因為謙虛,而是為了觀察。他要看清楚選片委員會的每個人:誰在座位上扭來扭去?誰看了20分鐘就開始刷手機?誰頻繁看時間?
“很可能那個坐立不安的人,放完電影第一個站起來說'這部電影必須參賽'”,馬可笑著說,“為什么?因為他是制片人或者導演的朋友。”或者,他們之間有利益關聯。
那雙躲在黑暗里的眼睛,早就看透了一切。這時候,他就會偷偷找幾個客觀的人,比如負責電視單元的同事,去問問真實的看法,避免被這幫“老油條”忽悠了。
這個細節,透露出這位72歲意大利策展人近50年電影節生涯的智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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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逼”出來的精明商人
雖然是藝術總監,但馬可·穆勒很多時候是被逼著去做生意的。
上世紀80年代末90年代初,中國電影開始在國際上拿獎,海外銷售公司(Sales)的胃口也跟著大了。那些大公司為了把片子賣個好價錢,經常會“嫌棄”像洛迦諾這樣的電影節,只想去戛納和威尼斯這種更大的舞臺。
“他們覺得拿了大獎,價格就能翻倍。”馬可·穆勒很無奈。結果就是,一旦電影在三大電影節鍍了金,價格高到很多國家的發行商根本買不起。
為了搶片子,他不得不把自己變成一個討價還價的商人,跟銷售公司磨嘴皮子。甚至有時候,還得用點“陰招”。
在洛迦諾做廣場放映時,他為了推伊朗導演阿巴斯的藝術片,使出了一招“三明治戰術”:先放一部好萊塢大明星桑德拉·布洛克的商業片,緊接著放阿巴斯的片子,并且把票價定得極低。
他對那些只沖著明星來的觀眾說:“第二部只要一點點錢,你可以走,但走了你會后悔。”
結果那晚,好萊塢電影有8000人看,阿巴斯的電影留下了6000多人。
他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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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的中國電影“新部落”
雖然已經72歲,馬可·穆勒一點也不守舊。他不喜歡用“集體”這個詞,他更喜歡叫“部落”。
在他看來,現在的青年導演更像是一個個部落,互相抱團取暖。他對年輕人的支持是實打實的。現場的青年導演梁鳴,就直言自己是馬可“最大的受益者之一”。梁鳴的第一部電影《日光之下》是馬可·穆勒選中的,后來還幫他寫推薦信,甚至幫另一位青年導演李冬梅做監制。
馬可·穆勒現在的關注點甚至不是成片,而是那些還在剪輯機房里的“半成品”。他認為像海南島國際電影節這樣的年末影展,最大的價值就是做WIP(發展中項目)。
“讓國際大電影節的代表來看一大堆未完成的中國電影,”馬主席說,這才是最健康的流程。比如今年在柏林獲獎的兩部影片,就是他在去年的工作坊里挖掘出來的。那時候片子甚至還沒拿龍標,但已經被國際銷售公司盯上了。
這就是馬可·穆勒。他既是那個躲在后排觀察人性的老頑童,也是那個為了好電影能跟資本拍桌子的硬骨頭。
對于中國電影人來說,有這樣一位懂行、懂戲、還懂“講義氣”的老朋友,確實是一件幸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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