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3年5月的湖南桑植,連空氣都帶著火藥味。蔣介石調集的重兵正圍剿湘鄂西蘇區,山林間的每片樹葉后,都可能藏著敵人的槍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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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歲的向軒蜷在巖石后,渾身是泥,褲腳被樹枝劃得稀爛。他剛親眼看見姨媽賀英倒在血泊里,那桿陪姨媽征戰多年的步槍,摔在旁邊還在冒著青煙。
賀英臨終前,把一個油布包塞進他懷里,氣若游絲:“找你舅舅……找紅軍……”油布包里是半塊雜糧餅,還有張畫著路線的粗麻紙——那是去賀龍部隊的路。
半個多月里,他啃樹皮、喝山泉,躲過三次敵人巡查。當終于在鶴峰見到那個穿著補丁軍裝的高大身影時,向軒再也撐不住,拽著賀龍的衣角哭出聲:“舅舅,大姨沒了……”
一、革命血脈:從娘胎里就開始的戰斗
向軒的革命基因,是從母親賀滿姑那里繼承的。1898年出生的賀滿姑,是賀龍最疼愛的胞妹,也是湘鄂西工農革命軍里響當當的女將。
賀滿姑善使雙槍,抬手就能射中空中飛鳥。1927年,她和大姐賀英拉起游擊隊,自己當支隊長,帶著隊員在桑植、永順一帶打土豪、劫糧倉,敵人提起她就咬牙切齒。
1926年向軒出生時,賀滿姑正帶著游擊隊轉移。馬背上的搖籃里,嬰兒的哭聲混著槍聲,成了向軒最早的“搖籃曲”。他在娘胎里就跟著母親翻山越嶺,革命的烙印生來就有。
平靜的日子只過了兩年。1928年8月,賀滿姑在桃子溪遭反動團防偷襲,寡不敵眾被捕。敵人用烙鐵燙、竹簽扎,逼她供出賀龍和游擊隊的下落。
30歲的賀滿姑始終罵聲不絕。9月19日,桑植校場坪上,她被綁在橫木上凌遲處死,最后一刻還在喊“打倒土豪劣紳”。敵人砍下她的頭顱掛在城門,百姓連夜冒險將遺體搶回安葬。
那時向軒才2歲,不懂“犧牲”的含義,只知道再也見不到總把他扛在肩上的媽媽。賀英把他接走,在游擊隊里長大,戰斗間隙教他識字,用樹枝在地上寫“革命”二字。
“咱們打敵人,是為了讓天下孩子都能吃飽飯。”賀英教他打槍時,總說這句話。她沒想到,這句囑托會支撐著外甥走過此后九死一生的歲月。
二、長征路上的“小通信兵”:槍比人高的堅守
1933年賀英犧牲后,向軒成了孤兒。賀龍本想送他去蘇聯讀書,可這7歲的孩子攥著賀英留下的手槍零件,梗著脖子說:“我要當紅軍,替媽媽和大姨報仇。”
1933年5月6日,向軒正式參軍,成了紅三軍里最年輕的“紅小鬼”。他被分到宣傳隊,可總纏著通信班戰士學本事:“不認字傳不了情報,不會打槍保護不了戰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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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人休息時,他就蹲在煤油燈下抄路線圖;天沒亮就起來練瞄準,槍托抵得肩膀發紅。通信員要熟記口令、路標和敵我識別信號,他把這些編成交響詩,念得滾瓜爛熟。
1935年11月,紅二、六軍團開始長征,9歲的向軒被任命為通信班副班長。他領到一把馬步槍,槍身比他還高,背著走時槍托能戳到地面,戰友們想幫他扛,全被他拒絕。
“我是紅軍戰士,自己的槍自己扛。”他在槍托上刻了個“軒”字,每天睡前都要擦得锃亮。長征路上最苦的是過雪山,積雪沒到膝蓋,他穿著單鞋,腳凍得流膿,卻從不讓人背。
有次傳遞緊急情報,他在雪地里遇到敵人巡邏隊。來不及躲進樹林,他一頭扎進雪坑,把情報塞進棉襖夾層,屏住呼吸趴在那里。敵人的靴子就在他頭頂踩過,積雪灌進領口,凍得他牙齒打顫。
等敵人走遠,他的腿已經凍僵,爬起來時摔了好幾個跟頭,卻死死護著胸口的情報。當他瘸著腿把情報送到指揮部,賀龍摸著他凍紫的臉,紅了眼眶:“這娃比同齡人懂事十倍。”
過草地時沒糧食,他就跟著老戰士挖草根、辨野菜。發現有毒的野菜,他會用石頭在旁邊做記號,避免戰友誤食。有個小戰士想家哭鼻子,他還會拿出賀英教他的歌謠,唱給對方聽。
到達陜北時,通信班12個人只剩8個,向軒是最小的幸存者。他的臉被曬得黝黑,卻比來時更挺拔,賀龍拍著他的肩膀說:“你大姨要是看見,肯定為你驕傲。”
三、身中26彈的鋼鐵戰士:從“紅小鬼”到工兵連長
抗戰爆發后,向軒編入八路軍120師,依舊干通信員。這時他已經長到1米6,身手敏捷,傳遞情報從來沒出過差錯。1943年,他找到358旅旅長黃新廷,堅決要求上前線。
“通信員能送信,可打不了鬼子。”為了證明自己,他在靶場連開10槍,9槍命中靶心。黃新廷笑著拍他的背:“賀龍的外甥,果然有股狠勁。”他被分到警衛連,成了一名戰斗兵。
他訓練比誰都拼,拼刺刀時胳膊被木槍撞得青一塊紫一塊,晚上就用熱毛巾敷;投手榴彈,他比老兵投得還遠。不到一年,他就成了班里的骨干,還入了黨。
1948年荔北戰役打響,22歲的向軒已是西北野戰軍1縱隊358旅的工兵連長。當時358旅的任務是突破敵軍烏泥村防線,敵人的碉堡群像釘子一樣扎在陣地上,輕重機槍封鎖了所有通道。
“用飛雷炮炸!”向軒想出個土辦法,把炸藥包塞進汽油桶,底部墊上導火索,點火后炸藥包能飛出百米遠。他帶著戰士們連夜趕制,手指被鐵皮劃得全是口子,滲著血也不停。
總攻開始后,“飛雷炮”轟鳴起來,一個個碉堡被掀翻。敵人發起反沖鋒時,向軒舉著駁殼槍沖在最前面:“跟我上!”就在這時,一排子彈掃來,他猛地栽倒在地。
戰友們把他抬下來時,他渾身是血,右眼被炸得血肉模糊,脖子、背部全是彈孔。醫生檢查后說中了26彈,光從體內取出的彈片就有11塊,連呼吸都帶著血沫子。
大家都以為他不行了,準備后事時,護士發現他的手指還在動。經過三天三夜搶救,他竟奇跡般蘇醒。醒來第一句話是:“碉堡……炸完了嗎?”
這次重傷讓他失去了右眼,體內還留著幾塊彈片,陰雨天就會隱隱作痛。但他從不叫苦,傷剛好就回到部隊。戰士們都敬佩地說:“向連長連死神都不怕,跟著他打仗,我們心里踏實。”
解放戰爭后期,他跟著部隊解放西安、蘭州,一路西進。每次戰斗他都沖在前面,工兵連在他帶領下,先后開辟了30多條進攻通道,被評為“攻堅模范連”。
四、中校軍銜的淡然:賀家后人的初心
1955年,新中國首次授銜。29歲的向軒穿著嶄新的軍裝,站在成都軍區的授銜儀式上,當聽到“中校”二字時,他敬了個標準的軍禮,臉上沒有絲毫波瀾。
消息傳開,有人替他抱不平。“你7歲參軍,9歲長征,立過那么多功,怎么才中校?”老戰友拍著他的肩膀,語氣里滿是惋惜。要知道,當時有“紅軍不下校”的說法,土地革命時期的老紅軍,授銜最低也是少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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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軒卻笑著擺手:“軍銜高低不重要,能為部隊做事就行。”他摸著右眼的傷疤,想起犧牲的母親和姨媽,這些榮譽在他眼里,遠不如戰友們的生命金貴。
其實懂行的都清楚,他的軍銜確實偏低。同期參軍的老紅軍,不少都授了上校甚至大校。1979年,開國中將廖漢生到成都視察,得知向軒還是中校,行政級別僅16級,忍不住直言:“你的軍銜確實低了。”
廖漢生是賀龍的老部下,跟著賀英打過游擊,深知向軒的功績。他當即向軍區反映情況,可向軒卻找到他:“廖司令,我現在挺好的,別為我的事費心。”
他在成都軍分區當軍械科副科長時,每天都泡在庫房里,把槍支彈藥擦拭得一塵不染。后來任西城區人武部副部長,他堅持和戰士們一起出操,手把手教他們射擊、投彈。
有新兵投手榴彈不及格,他就示范動作,右眼看不見,他就用左眼瞄準,胳膊上的肌肉繃得緊緊的,手榴彈劃出一道弧線,穩穩落在目標區。“用心去瞄準,比用眼睛更準。”他這樣教導新兵。
他從不說自己是“賀龍的外甥”,也從不提荔北戰役的功績。單位分房時,他主動要了最小的一套;漲工資時,他把名額讓給了家庭困難的戰友。
有人問他圖啥,他指著胸前的黨徽:“我媽和大姨為革命丟了命,我活著不是為了當官享福。”這句話,他記了一輩子,也踐行了一輩子。
五、百年榮光:藏在歲月里的革命傳承
1982年,56歲的向軒離休了。本該安享晚年的他,卻比以前更忙。他成了成都多所學校的校外輔導員,戴著老花鏡,給孩子們講長征的故事。
他的講臺上總擺著兩樣東西:一張賀滿姑的黑白照片,還有那塊從體內取出的彈片。“這是我媽媽,她是英雄;這是戰斗的紀念,提醒我們今天的日子來之不易。”
有孩子問他:“向爺爺,您怕不怕打仗?”他摸著孩子的頭,眼神變得溫柔:“怕,但想到身后的老百姓,就不怕了。”每次講完,孩子們都會圍著他,摸一摸他空蕩蕩的右眼窩,眼里滿是敬佩。
他還常去桑植老家,給賀滿姑和賀英的烈士墓獻花。桑植縣修建賀滿姑紀念亭時,他捐出自己的積蓄,親自題寫“女中英豪”四個大字,筆鋒蒼勁有力。
2016年,有人去成都看望90歲的他,發現老人還在關心部隊建設。電視里播軍事新聞,他會拿著放大鏡看,嘴里念叨著“這個裝備好,比我們當年的‘飛雷炮’厲害多了”。
他的身體越來越差,體內的彈片在陰雨天總會作痛,可他從不讓家人喊醫生。“這點疼算啥,比長征時差遠了。”他常坐在陽臺上,看著窗外的五星紅旗,手里攥著那枚中校軍銜。
2023年,向軒因病去世,享年97歲。追悼會上,千余名官兵和群眾趕來送行,有人舉著“最小紅軍,精神永存”的橫幅,淚水打濕了胸前的白花。
他的骨灰被一部分送回桑植,埋在賀滿姑烈士墓旁,完成了“陪媽媽”的心愿;另一部分撒在了荔北戰役的戰場上,和犧牲的戰友們永遠在一起。
如今,哈軍工的校史館里,陳列著向軒用過的馬步槍;桑植的革命紀念館里,他的事跡被寫成展牌,無數人駐足觀看。那個7歲參軍的“紅小鬼”,用一生詮釋了什么是信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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軍銜有高低,信仰無大小。向軒的一生,沒有驚天動地的頭銜,卻用堅守與奉獻,讓賀家的革命精神代代相傳。他就像一粒火種,照亮了后人前行的路,也讓我們明白:真正的英雄,從來都甘于平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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