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前381年的楚國郢都,空氣中彌漫著令人作嘔的血腥氣。
這不是戰(zhàn)場的硝煙,而是來自刑場。
楚肅王繼位后的第一道王命,不是大赦天下,而是舉起了屠刀。
在那場慘烈的大清洗中,七十余家楚國頂級的貴族豪門,一夜之間被連根拔起。
無數(shù)人頭落地,哭喊聲震碎了長空。
這些平日里高高在上的權(quán)貴們,至死都沒想明白,他們明明剛剛合力殺死了那個禍國殃民的奸臣吳起,為什么新王還要對他們痛下殺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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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刑官面無表情地宣讀罪狀,理由只有一個,而且荒謬得令人發(fā)指——傷害先王遺體。
而在刑場之外的亂葬崗,一具早已殘缺不全的尸體正靜靜地躺著。
那是吳起。
這個已經(jīng)死去的六十歲老人,仿佛還在黑暗中冷笑。
他雖然死了,但他并沒有輸。
他用自己的肉身做餌,布下了人生中最后一個、也是最狠毒的一個局。
這七十多家貴族的三千多條性命,就是他給自己安排的陪葬品。
01
故事要退回到幾天前。
那是楚國最黑暗的一個夜晚,一代雄主楚悼王,帶著未能稱霸天下的遺憾,咽下了最后一口氣。
王宮內(nèi)哭聲一片,但在這悲傷的表象下,涌動著即將噴發(fā)的火山。
在靈柩旁,站著一個身形消瘦、滿頭白發(fā)的老人。
他就是吳起,楚國的令尹,也就是宰相。
這一年,他六十歲了。
燭火搖曳,映照著他那張如刀刻般堅毅卻又寫滿疲憊的臉。
看著榻上已經(jīng)冰冷的楚悼王,吳起知道,自己的死期也到了。
在過去的幾年里,他就像一把鋒利的手術(shù)刀,無情地切開了楚國腐朽的肌體。
他廢除世卿世祿,沒收舊貴族的封地,將那些尸位素餐的“蛀蟲”趕去荒蠻之地開荒,把省下來的錢糧用來養(yǎng)兵。
楚國因此強大了,“南平百越,北并陳蔡,卻三晉,西伐秦”,諸侯聞風(fēng)喪膽。
但這一切輝煌的代價,是吳起得罪了楚國所有的既得利益者。
只要楚悼王活著,這把刀就握在王的手里,無人敢碰。
現(xiàn)在,握刀的人死了。
02
門外的腳步聲越來越嘈雜,那不是來吊唁的臣子,而是來索命的惡鬼。
吳起太熟悉這種殺氣了。
回望這一生,他似乎永遠(yuǎn)都在被驅(qū)逐,被仇視。
年輕時在衛(wèi)國,他散盡家財求官不成,被鄉(xiāng)鄰恥笑,他一怒之下殺了三十多個人出走,咬破手臂在母親面前立誓:“不做卿相,誓不回鄉(xiāng)。”
后來在魯國,為了消除國君對他“娶了敵國女子”的猜疑,順利當(dāng)上將軍,他親手殺了自己的妻子。
那一刀,砍斷了他的人性,也為他換來了戰(zhàn)神的入場券。
再后來在魏國,他創(chuàng)立魏武卒,大戰(zhàn)七十二場,全勝六十四場,威震天下,卻依然因為小人的讒言被逼出走。
他像一匹孤獨的狼,在這個亂世中撕咬、奔跑,尋找著能容納他野心的曠野。
直到他遇到了楚悼王。
這是唯一一個敢把國家全部交給他的人。
“令尹大人,快走吧,趁著消息還沒完全傳開,逃回魏國去!”身邊的親信顫抖著勸他。
吳起沒有動。
逃?
六十歲了,還能逃到哪里去?
天下之大,早已沒有他的容身之處。
況且,他吳起一生從不打敗仗,這一次,即便要死,也要死得驚天動地。
03
葬禮如期舉行。
莊嚴(yán)肅穆的靈堂之上,白幡飄揚,紙錢紛飛。
楚悼王的尸體被安放在巨大的梓宮(棺材)之中,尚未蓋棺。
按照禮制,群臣需要最后一次瞻仰遺容,行跪拜大禮。
然而,今天的靈堂,氣氛詭異到了極點。
那些平日里養(yǎng)尊處優(yōu)的貴族們,今天雖然穿著喪服,但喪服下鼓鼓囊囊,顯然穿了鎧甲。
他們的眼神中沒有悲傷,只有壓抑不住的興奮和猙獰。
就像一群圍獵困獸的鬣狗,死死地盯著站在最前方的吳起。
吳起獨自一人,手里沒有任何兵器,腰桿依然挺得筆直。
他緩緩轉(zhuǎn)過身,目光掃過這一張張扭曲的臉孔。
有被他削去爵位的封君,有被他沒收田產(chǎn)的世家子弟,還有那些因為他的嚴(yán)刑峻法而對他恨之入骨的舊官僚。
“動手!”
不知是誰喊了一聲。
原本寂靜的靈堂瞬間炸開了鍋。
貴族們不再偽裝,紛紛從喪服下抽出利刃,更有甚者,直接在靈堂四周架起了強弩。
“殺了吳起!清君側(cè)!誅奸臣!”
喊殺聲震耳欲聾,幾十把明晃晃的刀劍,幾百支泛著寒光的箭矢,全都指向了那個瘦弱的老人。
這就是絕境。
上天無路,入地?zé)o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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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人都以為吳起會拔劍反抗,或者跪地求饒,甚至哪怕是抱頭鼠竄。
04
空氣仿佛凝固了。
弓弦拉滿的“咯吱”聲,在此時顯得格外刺耳。
死亡的陰影已經(jīng)籠罩了吳起的全身。
但他沒有慌張,他的眼神里甚至閃過了一絲詭異的光芒。
那是獵人在看見獵物落入陷阱時才有的眼神。
他極其冷靜地審視著距離。
他和貴族們的距離,以及,他和楚悼王尸體的距離。
電光火石之間,吳起動了。
但他沒有向門外跑,也沒有向兩邊的柱子躲避。
所有的弓弦崩響,死神呼嘯而至,而吳起卻做出了那個讓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動作——
他用盡全身最后的力氣,像一只發(fā)狂的豹子,猛地?fù)湎蛄顺客醯氖w!
“噗!噗!噗!”
那是利箭入肉的聲音。
幾十支長箭呼嘯而來,狠狠地釘在了吳起的背上。
但他沒有倒下,他死死地抱住了楚悼王冰冷的尸體,將自己的血和王的身體緊緊貼在一起。
“吾示汝等,何為殺人誅心!”
他在心里發(fā)出了最后的咆哮。
而在那些殺紅了眼的貴族眼中,這只是吳起臨死前慌不擇路的丑態(tài)。
他們興奮地歡呼著,繼續(xù)放箭。
箭雨如蝗,不僅射穿了吳起,也密密麻麻地釘在了楚悼王的尸身上。
直到吳起徹底咽氣,依然像一塊鐵一樣,護在楚悼王身上。
05
靈堂終于安靜了下來。
貴族們看著被射成刺猬的吳起,爆發(fā)出了勝利的狂笑。
他們互相擁抱,彈冠相慶,仿佛只要除掉了這個眼中釘,楚國就會回到那個屬于他們的美好舊時代。
他們沉浸在復(fù)仇的快感中,完全沒有注意到,角落里那一雙雙驚恐的眼睛,以及即將繼位的太子那陰沉得快要滴出水的臉色。
吳起的尸體被拖了出去,按照貴族們的要求,將被處以車裂之刑——也就是五馬分尸,以泄心頭之恨。
然而,狂歡是短暫的。
葬禮結(jié)束后,新王楚肅王登基。
朝堂之上,肅王看著臺下這些還在居功自傲的權(quán)貴們,冷冷地拋出了一句話:
“先王尸骨未寒,爾等在靈堂動武,可曾傷及先王遺體?”
這一問,如同一盆冰水,瞬間澆滅了所有人的熱情。
根據(jù)楚國律法:“麗兵于王尸者,盡加重罪,夷三族。”
翻譯成白話就是:凡是兵器觸碰到君王尸體的人,全部死罪,滅三族。
那天在靈堂之上,亂箭齊發(fā),吳起死死趴在王尸上,那些箭矢穿過吳起的身體,不可避免地釘在了楚悼王身上。
這是鐵證如山。
06
審判來得極快,極狠。
楚肅王下令,徹查當(dāng)日所有參與射殺吳起的人。
這不僅是為先王復(fù)仇,更是一次絕佳的集權(quán)機會。
吳起雖然死了,但他留下的“把柄”,給了新王一把現(xiàn)成的屠刀,用來清洗這些尾大不掉的舊貴族勢力。
抓捕開始了。
昔日囂張跋扈的陽城君等七十余家豪門貴族,被王室衛(wèi)隊團團包圍。
無論怎么哀求、辯解,都無濟于事。
律法是吳起定的,如今卻成了殺死仇人的利刃。
菜市口,人頭滾滾。
七十多個家族,數(shù)千人被處決。
他們的鮮血,染紅了郢都的街道,也祭奠了吳起的亡魂。
這或許是歷史上最慘烈的一次“碰瓷”。
吳起用自己的命,換了三千多條命。
他在生命的最后一刻,算準(zhǔn)了人性的瘋狂,算準(zhǔn)了楚律的嚴(yán)苛,也算準(zhǔn)了新王的野心。
07
吳起死后,他的尸身被肢解,為了平息剩余貴族的怨氣,楚肅王不得不做做樣子。
他在歷史上留下了一個殘暴、貪婪、刻薄的名聲。
很多人罵他殺妻求將,罵他不孝,罵他是個為了功名喪心病狂的賭徒。
但沒有人能否認(rèn),他是一個真正的天才。
在那個講究血統(tǒng)出身的戰(zhàn)國時代,他以一介平民之身,憑著一己之力,攪動了天下的風(fēng)云。
他沒有朋友,沒有家人,沒有退路。
他就像一顆劃過夜空的流星,燃燒自己,撞碎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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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兩千多年后的今天,當(dāng)我們回望那個血腥的靈堂,依然會感到一股徹骨的寒意。
那個伏在尸體上等待萬箭穿心的老人,用最后的決絕告訴世人:
在這個殘酷的世界里,如果你無法活著戰(zhàn)勝對手,那就死得比他們更狠。
因為,有時候,死亡不是終點,而是另一場殺戮的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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