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韻中國｜為傳承注入源頭活水 讓秦腔融入到城市的骨子里

央廣網西安12月9日消息（記者陳鏘）清晨八點半，西安易俗社的排練廳內一片繁忙。踢腿、壓腿、下腰……年輕的演員們在晨光中拉開一天的序幕。汗水在空氣中凝結，如同這扎根于古城西安的百年老社的時光一般，無聲浸潤著秦腔藝術的每一寸印跡。秦腔也在不斷融入這座城市的骨子里，成為這座城市的永恒印記。

作為秦腔藝術的代表性劇社，西安易俗社自1912年誕生西安起，便與這座十三朝古都的文化血脈緊密相連。秦腔，這高亢激昂、蒼涼悲壯的“梆子腔”鼻祖，早已深深融入西安的城市肌理，是解讀其歷史滄桑與市井煙火不可或缺的文化密碼。西安易俗社百年來的舞臺，正是西安乃至陜西文化文脈、文韻傳承的重要載體和鮮活見證。

這座創建于1912年的老劇社，正以一腔蓬勃的生命力，持續講述著屬于新時代西安、屬于中華優秀傳統文化的新故事。

從“小生”到育人“師父”

47歲的李東峰專攻小生行當。他目睹了秦腔觀眾“每到中年便喜愛”的獨特現象。

“我30年前還是小孩的時候在臺下看戲，觀眾是四五十、五六十歲的人；30年過去了，我在舞臺上演戲，底下還是中老年觀眾。”李東峰笑稱，這是“中國人的血脈覺醒”：“當歲月積淀了人生閱歷，年輕人便開始聽懂戲里的百味雜陳。”

這份對觀眾的理解，讓他更堅定了藝術傳承的根本在于其深厚的內涵與獨特的魅力。

在西安易俗社25年，李東峰師承張保衛、王芝華、王保易等名家。他們不只是技藝導師，更是人生燈塔。

王芝華老師一句“慢慢來”，他至今銘記：“一招一式能準確，一錘一鍬能扎實”。老師更強調內外兼修：“內心要充實，通過學習和文化積淀，你對角色有更高理解。”李東峰因此養成了閱讀的習慣，床頭柜上總壘著厚厚的書。歷史和文學浸潤，無形中滋養著書卷氣，融于舞臺的一招一式。

傳承之于他，是必然，也是使命。他將恩師曾教給自己的要領，傾囊傳授給年輕演員。“為觀眾帶去享受，教會學生本領。”他前后帶過七八個學生，教學時他正視差異：“現在秦腔傳承重任在肩，對年輕演員要求也非常高。我毫無保留地希望把所學的傳下去。”

對李東峰而言，一個秦腔演員的最高境界，是成為“藝術家”而非“唱戲匠”。藝林之高，既在修養深厚，也在于對舞臺敬畏有加。他每天仍堅持練唱、練身段、走腿功，“只要在舞臺站著，基本功一樣不能丟”。

從懵懂少女到“骨不存，心不離本”

2015年，14歲的何雨馨懵懵懂懂從陜西興平老家邁入梨園門檻。然而，這條青澀的路，從老家推開第一扇窗時便已隱約指向。

在何雨馨的記憶里，秦腔最先以“寶石”的形象闖入童年。家中電視常播戲曲，臺上旦角的頭飾、長袖，攪動著她幼小的心。

“旦角的頭飾就像是寶石一樣燦爛，我小時候把枕巾、床單披在身上，把枕巾綁胳膊上當袖子玩。”家庭生活間，爺爺奶奶對秦腔的懷念潛移默化地流入她的血脈。

進入易俗社后行當還沒定，老師問及方向時，她答“青衣”。老師觀察她演青衣的條件，認為她的形象氣質不適合中年婦女的傳統設定，轉而建議她挑戰文武并重的武旦。自此，一招一式成了她生活的主旋律。

為演好傳統武戲《水淹泗洲》，她日復一日練習棍、刀、雙槍、雙鞭。幕布隔開排練廳與舞臺兩個世界：臺下動作再嫻熟，也需十足功力才敢跨過那道門檻，面對舞臺燈光下陌生的視線障礙。

“認認真真演戲，本本分分做人”——這是社里老一輩藝術家張詠華常常掛在嘴邊的話。何雨馨將其刻入心底。

12月4日早晨，年輕秦腔演員練習基本功（央廣網記者 陳鏘 攝）

“你是什么人，就會演什么戲。”一個“指”的動作，不再是簡單的程式套路，而要穿透“為啥”的疑問，琢磨“是愛是恨是痛”。前輩們口中的“四功五法”，在她手上開始活泛起來。

在易俗社十年，何雨馨舞臺上演繹過《楊門女將》的楊文廣、《程嬰救孤》的孤兒趙武。“骨不存，心不離本。不光是技藝精湛，”何雨馨說，“臺上要努力成為好演員，臺下也要是有思想、有文化、有風骨的新時代青年。”

在淬煉與熱愛中接棒

22歲的劉治是易俗社年輕演員之一。他的秦腔緣起甘肅靈臺廟會，“小時候爺爺奶奶帶去看戲，叫都叫不走。”11歲，父親問“學歌還是學戲？”他答：“學戲！年紀小，筋才拉得開。”

起點在陜西周至縣的戲曲學校。壓腿、踢腿、下腰、毯子功……“戲曲人標配，一樣不能少。”陜西藝術職業學院就讀期間，著名須生李小雄為他排演高難度文武戲《太廟請罪》。面對“吊毛”“轉體”等技巧，他每天兩小時苦練，“從摔毯子開始，脖子痛也要練。”基本功明顯提升。

2023年進入易俗社后，生活化的表演風格曾讓他面臨挑戰。“學校教的固定程式被打破，表演最難的就是毫無表演痕跡”。他最初排《奪錦樓》時屢屢碰壁，幸有張保衛、陳超武、李東峰等前輩老師一字一句點撥。

“張保衛老師70多歲午間不休息，陳超武老師端著面一邊排戲，面坨了也渾然不覺。老師們這么拼，我們必須做好……”這讓劉治深受觸動。

對他而言，最冷冽的磨礪在天水山區廟會戲臺后。“當時零下24度，勒頭的布條沾水后，凍得梆硬。但爺爺奶奶們早八點就來了，等到深夜，披著棉被也要看，必須好好演。”去年，他參與演出超過600場。

在傳統與創新的平衡間，劉治有著清晰認知。創新核心仍是傳統風格、表演和唱腔，但外包裝可大膽嘗試。青春版《白蛇傳》音樂、服裝和道具全面創新，觀眾形容“像看電影”。這些創新在劉治看來，是秦腔吸引年輕觀眾的必要努力。

“在35歲前，把易俗社的傳統戲傳承10本。”談及未來，他目標清晰。

為傳承注入源頭活水

面對部分演員即將退休、老教師年事已高的現實，“以老帶新”是鐵律，梯隊建設關乎百年招牌的存續。

“全社140多人中，青年演員占演員隊伍的三分之二，是名副其實的主力軍。”易俗社演員隊主管屈鵬說。“在惠社長的領導下，易俗社實施‘以戲代工、以工促戲’策略，80%的惠民演出由年輕人擔綱，每年恢復一部傳統劇目作為青春版推出。高強度的舞臺實踐，就是他們快速成長的最佳熔爐。”

支持力度也更實。易俗社通過青年扶持基金支持，并全額報銷外聘名師費用。

易俗社不僅狠抓業務，更要求年輕人提升學歷。為此，易俗社全力支持年輕人上電大、大專班，甚至可簽實習合同邊學邊考。“同時，在惠敏莉社長的布局下，易俗社近些年大力拓展‘進校園’活動，不僅將古老的戲臺延伸至西安及周邊地區的中小學，建立研學基地，更讓秦腔的種子播撒向更廣闊的文化土壤。”

尤其值得一提的是，易俗社的經典劇目已多次走進清華大學、北京大學等中國頂尖學府演出。這不僅是一場藝術的展示，更是一次中華優秀傳統文化基因的在集體中傳遞與喚醒，為古老的秦腔藝術注入著面向未來的勃勃生機。

培養計劃更是具體而嚴格。“給每個年輕人定明確任務，今年排什么戲、明年排什么戲，社里分配40部戲，按學生特點分給老師輔導。”屈鵬說。這份實實在在的激勵，激勵了更多年輕人學戲。

國家與地方的支持亦如春風化雨。近年來，陜西省出臺全國首個省級層面戲曲類地方性法規《陜西省秦腔藝術保護傳承發展條例》，持續推動“陜西戲劇”品牌建設和秦腔藝術高質量發展。西安市設立專項資金扶持戲曲傳承，中青年演員技能大賽重啟，為年輕人鋪設了更寬闊的舞臺。

排練廳里，汗水滴落的聲音與百年時光悄然共振。年輕秦腔演員們的身影，在百年時光的映照下，顯得格外堅定。在政策的托舉與自身的淬煉中，新一代秦腔人正接過薪火，在這方古老而充滿生氣的戲臺上，舞動屬于新時代的精彩故事。

來源：央廣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