廣西欽州龍門港鎮蠔排被強拆，數百戶漁民面臨失業，市長已落馬

廣西欽州市茅尾海以其得天獨厚的自然條件，成為全國唯一大蠔蠔苗天然育苗場。欽州大蠔養殖鼎盛時期，茅尾海帶動周邊數十萬村民從事大蠔產業鏈。村民因大蠔產業而富。

但近年來，由于皂腳加工廠等排污企業向流入茅尾海的江中排放高濃度硫酸廢水等污染物，導致茅尾海部分海域被污染。

茅尾海周邊從事大蠔產業的村民，部分被迫轉產轉業。欽州龍門島周邊海域由于沒有受到污染影響，成為比較稀缺的養蠔海域，因此也成為眾人垂涎覬覦的目標。

龍門港鎮是一個以海島為主體的鄉鎮，四面環海。共四個村，其中三個村沒有耕地，居民主要是漁民，以海洋漁業為生。

2024年12月，按照時任市長王雄昌的要求，欽州市政府多部門組織數百人，以開展綜合整治為由，對龍門大橋上下五公里范圍內的漁民蠔排進行強拆，并收回該養殖海域。強拆造成漁民巨大財產損失。回收的養殖海域以對外招拍掛的名義，被政府平臺公司占為己有。

龍門島歷史悠久，島上的東村、南村、北村三個村都是漁民，人口約7000人，面積約3.2平方公里。

由于海洋資源日漸枯竭，捕撈成本提高，2005年，當地政府引導龍門島漁民轉產轉業，發展海產養殖。漁業水產部門對漁民進行了專業的水產養殖培訓，漁民們拿到了廣西水產畜牧學校的《轉產漁民就業培訓證書》，發展大蠔、魚類、蝦、蟹等品種養殖。

“當時政府承諾銀行可以向養殖戶低息貸款，養殖海域政府不收錢。”有漁民回憶。

龍門大橋上下游5公里及龍門群島周邊、七十二涇海域，自古以來是龍門島漁民的傳統趕海、養殖海域。

如今，海水養殖已成為龍門港鎮的支柱產業。海產品養殖面積5000畝，年產量40多萬噸，年總產值近7億元。90%以上的龍門港鎮居民從事海水養殖業及關聯產業。

依托海洋漁業，龍門港鎮人民群眾實現了生活富裕，安居樂業。

例如，改革開放后，欽州第一代養蠔人鄭宏明在龍門港已從事大蠔養殖業30多年。

1993年，鄭宏明辭去了每個月幾十元工資的工作，投入20多萬元承包了200多畝灘涂養蠔。30多年來，他不斷改進養蠔方法、創新大蠔銷售方式、研制新型蠔排、培育人工蠔苗。他創造的的水泥塊串大蠔育苗技術及粘蠔串吊養殖技術模式，在廣西沿海的大蠔養殖戶中得到普及，推動了整個廣西養蠔業的發展。成為欽州大蠔產業的領軍人物。

然而，天地無常。2024年12月，欽州市政府的一紙通告，重創了龍門島漁民的大蠔養殖產業。

這份《關于開展龍門大橋上下游海域養殖垃圾清理整治的通告》稱，對于清理整治范圍內的養殖生產、生活廢棄物，相關業主（管理者）應在12月13日前完成自行清理。逾期不處理的，由有關部門依法組織清理。

該《通告》最后稱：“清理整治期間，對鼓動、組織暴力抗法的，公安機關將依照《中華人民共和國治安管理處罰法》相關規定進行處罰；構成犯罪的，由司法機關依法追究其刑事責任。”

而早在2023年9月12日，中國（廣西）自由貿易試驗區欽州港片區管理委員會的《關于龍門大橋（茅尾海）區域規范養殖用海整治的公告》則更令漁民心驚膽戰：

“任何單位和個人不得干擾阻礙清理拆除工作，違者將按有關法律法規嚴肅處理；構成犯罪的，由司法機關依法追究刑事責任；對發現的涉黑涉惡行為，將結合掃黑除惡專項斗爭，堅決依法嚴查快處到位，決不姑息。”

2024年11月24日，強拆開始。欽州市政府多個部門組織了650人參與，島上部分道路被封鎖，漁民被禁止出海生產。

漁民鐘女士走去碼頭辦事，被一名身穿城管制服的人員推倒，韌帶摔斷。倒地時，腦袋距離鐵馬上的鋼釘不到5公分，一旦撞上，后果不堪設想。

鐘女士倒地休克，被送去醫院救治。

另一位漁民梁翠珍看到自家蠔排被鉤機損毀拆除，絕望之下跳海。幸虧身穿羽絨服，跳海后身體沒有下沉，被工作人員打撈上來。當時正值冬天，海風有8級。

梁翠珍家被拆了6張蠔排，其中四張蠔排上正養殖大蠔，每張蠔排上有2.1萬串大蠔，已養殖三年。損失共210萬元。

其他養殖戶平均損失數十萬元不等。

圖片說明：綜合整治后，漁民蠔排上的大蠔死亡殆盡

一份欽州市海洋局《信訪事項答復意見》稱，“近年來，茅尾海無序養殖問題突出，各類環境問題頻發。中央督察組提出了‘茅尾海紅樹林自治區級自然保護區違規養殖所造成的屢督屢清、屢清不止’的嚴重問題。市政府主要領導決定對龍門大橋（茅尾海）區域開展綜合整治。”

市政府主要領導即時任欽州市市長王雄昌。

但有證據顯示，茅尾海的污染問題主要是由周邊個別工廠偷排高濃度硫酸廢水等造成的。

2021年1月，中國地質調查局煙臺海岸帶地質調查中心“廣西欽州灣海岸帶綜合地質調查”項目發布調查成果，稱茅尾海還受到一定程度的重金屬污染。

這種污染不可能由大蠔養殖造成。

2018年10月20日，中央環保督察組反饋稱：茅尾海海域海水全年處于四類一劣水平。

廣西給出的整改意見是：加強防城港市防城區某加工廠有限公司等企業監管，確保污染物達標排放。

而該加工廠曾常年向茅嶺江偷排高濃度硫酸廢水，茅嶺江經過防城區茅嶺鎮注入茅尾海。

漁民蠔排被欽州市政府強拆兩個多半月后，2025年2月11日下午，欽州市市長王雄昌被上級紀委人員帶走。

5月13日，龍門港鎮部分漁民將欽州市海洋局等單位告上法庭。

11月6日，北海海事法院作出判決：確認被告欽州市海洋局實施強制拆除漁民的養殖設施行為違法。

2024年1月，自然資源部辦公廳、農業農村部辦公廳聯合出臺《關于優化養殖用海管理的通知》。

《通知》明確要求：

“養殖用海歷史悠久，具體問題錯綜復雜，要從維護社會穩定大局出發，因地制宜，穩妥處置。維護傳統漁民的基本權益是保障民生和社會穩定的重要基礎，因此有必要劃定一定范圍的漁民傳統養殖海域，進一步優化養殖用海申請審批程序，依法減免海域使用金，切實減輕傳統漁民負擔。

各地應根據海域資源狀況、養殖用海現狀和漁民數量，劃定一定范圍的漁民傳統養殖海域，保障傳統漁民生計。在漁民傳統養殖海域核發“兩證”時應當優先安排當地漁業生產者，使其合法權益受法律保護。”

在欽州市海洋局一份《信訪答復意見》中，也曾表示：“優先考慮當地百姓使用海域進行養殖的問題，并率先在廣西提出采用傳統趕海區劃定的辦法等方式，在家門口劃定部分傳統趕海區。”

但至今沒有實現。

根據《廣西日報》報道，5月13日，欽州市欽南區開發投資有限公司工程部副經理容啟飛介紹，龍門島海上休閑綜合區平臺是欽南區茅尾海生態養殖綜合整治提升項目建設內容之一。

“該平臺約7684平方米，主要建設碼頭、配套用房、海上餐廳、茅草長廊、服務中心、垂釣養殖區等。”

容啟飛說，屆時該平臺將成為濱海旅游新亮點，為游客增加豐富的海上觀光度假體驗。

龍門鎮鎮長黃可明說，“‘欽南區龍門港鎮——借平陸運河東風，助力蠔鄉發展’已入選2024廣西文化和旅游賦能鄉村振興優秀案例。龍門群島濱海旅游度假區獲評廣西最具投資潛力文化旅游產業項目。”

但漁民梁翠珍證實，這個海上休閑綜合區平臺就是她家蠔排被強拆之前的位置。

《廣西日報》報道，7月29日，記者從龍門港鎮東村碼頭乘船向海而行，放眼望去，連排成片、主體框架渾然一體、藍色塑膠浮球作支撐的新型蠔排，取代了以竹木縱橫相交捆扎、下面再墊上泡沫塑料的舊蠔排。

據了解，政府平臺公司投放的新型蠔排，剛開始計劃每張收取租金每年3萬元。因沒有漁民愿意租賃，又降價到每年2萬元，仍沒有漁民租賃，又開出條件：可以免兩年租金，兩年以后租金每年每張2萬元，但須簽訂6年租賃合同。

但仍然一張蠔排都沒有租出去。

《廣西日報》報道稱，“去年以來，龍門港鎮統籌協調發動200多名志愿者，開展30多場宣傳動員和政策宣講活動，覆蓋群眾2000余人次。同時，通過“聊家常、聽民意”等形式，向群眾大力宣傳新型蠔排的好處和優點。”

但這場由鎮政府組織的新型蠔排推銷活動，最終以失敗告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