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逝者】61年前的《文匯報》：楊懷遠和他的“扁擔”

本文刊1964年5月15日《文匯報 筆會》

扁 擔

金寶山

三月里，大海的風暴，卷起了萬里波濤，前呼后擁地簇擁著輪船，一直向前，向前……

民主五號客船日日夜夜，披風浴浪，快速地駛向青島。這天，天剛麻花亮，輪船便靠了碼頭。甲板上，碼頭上，燈光閃閃，人影晃動。旅客們抱著小孩，掮著行李，慢慢地走下了舷梯。于是，客倉便漸漸地靜下來。這時，在三等客倉里，一位身體瘦弱的中年婦女，懷里摟著初生的嬰兒，手里拉著一個六、七歲的男孩，緊鎖著眉毛，站在門口東張西望，嘴里自言自語道:“兩個娃娃，還有四件行李，叫咱怎么個走法?真是在家千日好，出門一時難哪!”話聲落地，一個洪亮而清脆的聲音，傳了過來:“同志，別急，有我的扁擔，包你走得了!”那位女旅客一抬頭，只見一位身穿雪白工作服，胸前掛著一塊鮮紅的服務胸章，右手拎著一條小扁擔的小伙子，笑吟吟地走到了她的面前。小伙子手里的扁擔，三尺多長，有巴掌寬，黃澄澄的，扁擔已被磨得雪亮雪亮，閃閃發光。這雖是一條普普通通的扁擔，但它很討人歡喜。旅客看見小伙子和他手里的扁擔，好象得到救星一般，連忙伸手，在懷里摸了又摸，掏出一張汽車票，拿給小伙子看:“同志，我買了長途汽車票，六點一刻開車，趕得上嗎?”小伙子看了著手表，打了個呵欠，揉了揉惺忪睡眼，再一彎腰，將四件行李套上了扁擔，挑在肩胛上試了試力道，輕松地笑著說:“不重，百來斤。快六點了，時間緊是緊一點兒，不過，您放心，扁擔在我肩上，包你一路順風到家。”旅客十分驚喜，深深地透了一口氣，就謝了一下，招呼著大孩子，急匆匆地跟在小伙子后面走。

從客運碼頭到長途汽車站，足足有二里路程。人不挑擔不吃力，肩胛上擔起份量的人，走這段路趕車，是夠累的。旅客見小伙子挑著沉重的行李，氣喘喘地趕路，心里很不過意。她一邊走，一邊帶著歉意的口吻說:“同志，您太辛苦啦。”小伙子風趣地回答說:“辛苦啥。我們早點送你下鄉，是應盡的責任。你們為社會主義種莊稼出力，我們為你服務，也就是為社會主義服務啊!我想偷懶，肩上的扁擔可不答應，它會抽我的屁股的。”這一說，引得那位女旅客不禁噗哧笑出聲來。

青島的馬路是沿著海邊的山坡建造的，忽高忽低，起伏不平，象是一條灰白色的綢帶，鋪在迂回曲折的翠綠的山腰中間。時間越緊，小伙子越挑越來勁，小扁擔咯吱咯吱地叫著，他嗨呵嗨呵地打著號子，這些聲音交織在一起，它的聲調，是和諧的，優美的。

小伙子剛剛趕到開往黃縣的長途汽車站，一輛汽車已經撳響了喇叭。這位小伙子送女客上了車，正想拔腳往回走，女客卻探出窗口問道:“同志，您尊姓?”

小伙子搖搖手中的扁擔，說:“老大嫂，快坐下吧，別打聽我的名字了，沒有小扁擔，我也送不走你們呀!”他說完轉身走了。

這小伙子是誰呢?有一次，他和他的小扁擔又出現在青島汽車站時，十幾位顫巍巍的老大娘，都圍著他說:“你真是毛主席的好孩子，我們的一大堆小包裹壓在你的肩上，累壞你了。”小伙子見一位老大娘要塞蘋果給他，急忙拿起扁擔，消失在人海中了。人們想起他，就象想起旅途的旅伴，心里充滿了深深的懷念。一封封表揚信，從四面八方飛到了民主五號，旅客們指名表揚有扁擔的服務員。在這條客船，只有復員軍人楊懷遠有一條扁擔，不是他還是誰呢?

提到這條小扁擔，是楊懷遠在一九六〇年從部隊里復員時帶來的。他把它當作親密的戰友，當作革命的傳家寶，走，到哪里，隨身帶到哪里。在福建前線，他是一個炊事員，風里雨里，翻山越嶺，為守衛在山尖上的戰友送飯挑水，有時忙里偷閑，還為國家的魚塘挑泥，為當地的農民挑稻……一九六○年春天，當部隊首長宣布，他和一批戰士復員的時候，他抱著扁擔，摸了又摸，怎么也舍不得丟下扁擔，好象戰士離不開槍，莊稼人離不開犁，工人離不開鎯頭、銼刀……他憋了老半天，不說一句話。指導員很奇怪，推推他問道:“楊懷遠，你想啥呀?”楊懷遠終于將埋在心底里的話掏出來了:“首長，我想帶走小扁擔。我讀過《朱德的扁擔》，這扁擔是解放軍的傳家寶，我離不開它，它也離不開我呀!”指導員恍然大悟，拍拍楊懷遠的肩胛說:“好啊，你就帶走扁擔吧。人到哪里，要將革命傳統發揚到哪里。”楊懷遠緊接著一個立正，向指導員敬個禮:“我永遠忘不了首長的教導。在部隊里，我為革命戰爭挑擔子，在地方上，我一定為社會主義建設，為人民挑擔子!”

楊懷遠帶著小扁擔，高高興興地來到了上海海運局。起初，他在貨輪上當生火工，每天和煤鍬作伴，用不上扁擔，就將它放在床邊，晚上墊在枕頭底下睡覺。他公休回鄉了，肩上挑著扁擔，從上海到安徽廬江縣，一路上，就是搶著別人的行李挑。在家鄉鄧湖公社，他每天起早摸黑，卷起褲腳管，挑著水桶，赤腳下地，幫助公社抗旱二十來天，不要一個工分。小扁擔為社會主義立功，他越發愛護它了，放在船上，保管得好好的。

一九六三年一月里，楊懷遠調到民主五號客船當了服務員。他什么都不操心，第一件事就是請出那條小扁擔，扛在肩上，每個航次，不分白天黑夜，不分刮風下雨，在碼頭上為旅客們挑送行李。他那顆火熱的心，他那條發亮的扁擔，為旅客們解決了不少難題。這條扁擔，出生在解放軍部隊，生根在四面八方。它好象一顆紅色的種子，播種到那里，那里就發芽、開花、結果……現在，在民主五號，一條，兩條，三條，用扁擔為人民挑擔子的船員越來越多了；在寧波港，在兄弟客船上，一條條扁擔也出現了。

船員們挑得高興，楊懷遠挑得更稱心。他雖然不是詩人，可他按捺不住內心的激動，曾經自編了幾句小詩，常常掛在嘴邊放聲歡唱:

小小扁擔三尺八寸長，跟隨我革命到處忙，我為革命將心捧給黨，為人民挑擔永遠不能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