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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大抵是這城里最稱職的“怨女”了。這“怨”并非撕心裂肺的哭喊,也非終日以淚洗面的憔悴。它更像一種浸透骨血的底色,一種經年累月、無聲無息沉淀下來的情緒霧靄,將我整個人籠罩其中。我依舊美麗,甚至因了這層薄霧,平添幾分旁人無法解讀、卻總能感覺到的、幽微的吸引力。我的怨,是精致的、得體的,如同我每日出門前必涂的那層名為“玫瑰心事”的口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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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生活,從表面看無可指摘。窗明幾凈的居室,插著應季的鮮花;衣櫥里的衣衫,料子與剪裁都顯著不俗的品味。我讀書,聽音樂會,偶爾與三兩好友下午茶,談吐間是恰到好處的風趣與見識。可無人知曉,每一次對鏡梳妝,每一次于人群中得體微笑,我都感到自己在扮演一個名為“她”的美麗空殼。那“怨”便在這空殼里生長,根須扎在往事的廢墟上,藤蔓纏繞著對未來的虛妄期許,開出大朵大朵名為“不甘”與“為何”的、無香的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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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怨,首先是對時間的怨。它待我太矛盾,賜我容顏的耐久,卻掠走我心動的能力。我看著鏡中并未速朽的皮囊,感到一種近乎荒誕的諷刺。這美麗成了一個華美的囚籠,將我困在一種“尚好”的假象里,既無法理直氣壯地衰敗、歸零,又無法真正地煥發新生。我怨時間未能將我徹底摧毀,好讓我有重生的借口;又怨它一點一點、凌遲般地帶走我生命里最珍貴的熱望與天真。我的美麗,成了時間展示其殘酷威力的、最緩慢也最精致的標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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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深一層的怨,是對愛情本身邏輯的怨。我曾篤信它應如詩篇,純凈、唯一、具有排山倒海的力量。我付出過那般熾熱、不計后果的真誠,像獻祭一樣捧出全部的自己。可愛情回報我的,為何多是權衡、猶疑、悄然的退卻與無法言明的辜負?我怨它為何不像我信奉的那般絕對;更怨自己,為何在經歷諸多磨損之后,心底那簇對“絕對”的渴望之火,仍未完全熄滅。這未熄的火苗,日夜灼燒著我,讓我無法真正接納現實里那些溫暖卻平庸的“差不多”。我成了愛情古典教條的最后一位信徒,守著殘破的廟宇,怨著這個早已改信快餐宗教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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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隱秘的怨,實則是對自我的怨。我怨那個無法真正灑脫、斬斷所有幻想的自己;怨那個明知前路是更深的寂寥,卻仍忍不住在夜闌人靜時,為某個早已模糊的背影心口一緊的自己。這怨里,有對軟弱的憎厭,也有對這點殘留的、近乎愚蠢的“真心”的,一絲悲憫的疼惜。我成了一個自我的觀察者與批判者,清醒地看著自己如何被一種無形的情感美學所奴役,卻無力或不愿掙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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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我繼續美麗著,也繼續怨著。這怨不再指向某個具體的人或事,它彌漫開來,成為一種感知世界的方式。看花謝,我怨盛放太短;看月圓,我怨清輝太冷。我的美麗與我的哀怨,早已共生為一體,互為因果。它們讓我孤獨,也讓我區別于那些在感情市場上精明計算、迅速復原的“健康”人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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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許,每一個“美麗的怨女”心中,都供奉著一座自我的神龕,里面囚禁著一個拒絕向世俗情感邏輯妥協的、驕傲而悲傷的靈魂。我們怨的,從來不是得不到愛,而是這人間,竟配不上我們心中那份過于純粹、過于頑固的愛的理想。這怨,是我們獻給那個理想中的愛情,以及那個曾全力以赴去相信的、舊日的自己,最后一曲綿長而無用的挽歌。它在我們的眼角眉梢流轉,在我們的寂靜中回響,成為我們美麗之上,那道最獨特、也最蒼涼的光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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