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這兩年,00后開始登陸職場。他們當中不少人,仍將人生的第一份正式工作,選擇在了互聯網大廠,至今已工作半年或者一年。
然而,作為社會新鮮人的他們很快發現,自己能選的含金量高的崗位不多了。對學文的人而言,屬于傳統業務線的運營崗仍然是求人大戶,容易吸收消化勞動力,但這些崗位晉升空間有限,反而因工作瑣碎,特別耗氣血。
AI業務線增長很快,但他們并非單純的勞動力密集型崗,而是技術密集型、資金密集型,特別挑人。
除了這些之外,00后還面臨低增長時代的一個職場構造:前有難以晉升的老登堵路,后有更便宜更年輕的實習生。這種構造可能需要00后坐上5年冷板凳的覺悟。
一些00后們似乎也看開了。如今“上班對他們而言,不是一種謀生的手段,而更多只是一種人生的體驗。”——不行就撤。
高薪除以工作時長,實際是低薪
葉子是一位商科2024級畢業生,職業方向本來是金融行業,但該領域崗位多已飽和,想卷都沒有機會,葉子于是來到大廠。
在去年夏天正式入職某互聯網大廠前,她早從大三開始,已經在各大廠卷實習。在淘寶、小紅書、美團等都留下了自己的腳印。
拜這些經驗所賜,去年夏天求職季,她拿到了兩個頭部大廠的offer,一個短視頻巨頭,一個電商巨頭。她選擇了其中一個。
相比于HC銳減、薪資腰斬的券商投行,文科畢業的葉子,拿到了一份讓同學們艷羨的高薪,工作地也被派到了自己喜歡的南方,葉子當時感覺,“自己成了求職難時代的勝者。”
然而,當她以正式工身份,開啟在大廠之路時,她猛然發現,所謂的高薪,背后是另一種低薪。
葉子做的是運營崗,需要跟各類大小客戶對接,工作難度不算大,主要是耗氣血。正式入職后,葉子的工作量呈指數型增長,“和實習的時候根本不是一個量級。”
除去睡覺吃飯,剩下的所有時間她幾乎都在工作。每周平均兩次的出差路途,成為她短暫的休憩時間。
登機前,葉子將微信狀態設置為“出差”,這意味著接下來的兩個小時,她將擁有不用秒回工作部門群消息的權利。
“大家都這樣,有一天晚上我leader和我一起干到了3點,我眼睛都已經睜不開了,又能說什么呢?”
只要周末不用加班,她覺得這樣的強度還能接受,出差的間隙也能忙里偷閑出去溜達一圈。
“但這樣算下來我的時薪可能還不如瑞幸搖咖啡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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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丨所有的大廠人,其實都是只有一臺電腦的“無產者”
大廠里,如今這種運營基礎崗,仍然算求人大戶,屬于勞動力密集行業,對學文的人來說,尚且友好。至于年輕人們所吐槽的這種超長時間工作,在80、90后看來一點兒都不新鮮,但每一代人應對的職業風貌大多不同。
80、90后生活在高速成長時代,很多人都希望在職場有一番建樹,但到了00后,大家似乎一下子變得出奇的“人間清醒”。
“我并沒有想在大廠出人頭地。”葉子只希望趁自己還有沖勁,把這份高薪的工作做久一點,僅此而已。
甘藍是一位00后,她對大廠還沒入門,就看透了自己崗位的無聊。她不認為,自己頂個大廠皇冠,就需要為它殫精竭慮。
甘藍畢業于華中某211大學小語種專業。今年六月,她通過7輪面試,成功拿到了家鄉城市、某頂級互聯網大廠商家運營顧問的offer。
在甘藍父母看來,這份工作堪稱完美:大廠的頭銜足夠光鮮,離家近無需租房,工資在省會城市也相對可觀。
但“拼了命”通過面試、拿到offer后,甘藍卻遲遲不愿入職起來。她仔細分析了工作內容,雖然頂著頭部大廠的稱號,崗位名稱也“不明覺厲”,但后來發現,工作內容就是實打實的dirty work。
“一句話概括就是打電話推銷。”甘藍突然有點反悔了,開始陷入迷茫。
父母跟她大吵, “你出去看看現在多少人找不到工作!”但最終,甘藍決定,寧愿自己被公司拉黑,也想依然堅持自己的想法——對銷售沒興趣。
“我想要自己的生活,(大廠)錢多拿一些,但不想身心都受到重創。”這就是當今00后內心里的現實盤算。
其實她內心還有一個深層次的小恐懼,只是一開始她并沒有和父母說:害怕在大廠轉正考察期未能通過。
甘藍從多方了解到,這家大廠轉正期是六個月,期間如果未能通過,解除一個人的合同,會選擇一種看上去兼具“人文關懷”的操作方式:績效改進計劃。
表面上,它是幫助你提升績效的管理工具:你的過往表現未達預期,于是公司按流程給你制定為期30天、60天或90天的完整改進計劃。
在甘藍看來,這實際上是“取證”:通過一套合規的流程,收集員工無法勝任工作的證據,從而在未來可以合法地、無賠償或低賠償地解除勞動合同。如此一來,自己可能會背上是疑似“抗壓能力不強”“無法勝任工作”的污點。這是甘藍不想接受的,她也不想這樣卷。
向HR寫了長長一段道歉信后,甘藍又找到了一份獨立站運營工作。公司不大,不過百來人,辦公地點也不在老家,盡管這意味著她需要獨自租房生活,但她覺得,自己找到了想做的方向。
“比起頭銜,這份工作給了我更多是成長空間。”公司各個部門比較靈活,意味著她不是只能囿于運營,還能學習市場營銷、廣告投放等工作內容。
“之前我就想做廣告方向,但是專業限制加上沒有垂直經歷,如果去大廠,是不可能給空間讓你學習的。”現在甘藍反而有了滿足感。
00后已遭遇:前有擁堵的前輩,后有更便宜的追兵
在許多80、90后看來,00后擁有碾壓四方的年齡優勢,職業前景無可限量,然而在00后本體看來,自己徒有年輕的肉體,但靈魂早已變成了“類老登”——他們早早就看透了增長趨緩時代大廠的職業前景,并不會如想象中美好。
還剩下的工作崗位含金量不高,這暫且不言,還有一個職場構造上的問題:00后所面對的是,“前有一堆晉升無望的前輩,后面還有一堆更年輕便宜的追兵”。
在大廠干了一年,葉子已經成功度過了新人考察期,但她對職業前景很“清冷”。
大廠每年有個“晉升榜單”,牛馬感最足的“校招生”通常是最有機會晉升的,從而奠定自己職業上升通道的基石。不過葉子內心一早就把自己排除在外。
她心知肚明,晉升名單不會朝自己招手,甚至連競爭的入場券都未必能拿到。因為大廠里,還有一堆在前面排隊的“前輩”,大廠早已過了快速增長的年代,晉升通道已擁擠不堪。
在00后的職場人脈圈里,為他們的職業前景“現身說法”的所謂前輩有不少,00后都看在眼里。
大A是某大廠的資深員工,在大廠任職超過7年,晉升無望,飽受“大廠工牌不好戴了”的滋味后,她申請博士,希望轉行進入高校。
她為00后們分享,“人生不該只有KPI與GMV,能上中層的都是千里挑一,我們這種上不去的當然要找別的出路。”
曾擔任過兩家互聯網公司HR的付強,也是一位為年輕人們分享大廠晉升之路的活躍KOL。
他所在的公司,也有不少30歲左右的員工,在申請海外二碩或是回老家考公。
“即使是晉升成功,漲薪幅度也不會太大。”付強一陣見血。他說,近幾年,有的校招生初次晉升都卡了兩年。“在過去,不可能出現參加答辯但不晉升的情況,這想都不敢想。”
這說來也不難理解。大廠過了突飛猛進的時代,現在頂多是平穩運行。在一些人看來,大廠早已從活躍的創業組織,開始變成論資排輩的機構,不管是局部還是整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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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丨大廠,可能比社會還復雜
前有擁堵的前輩還不夠,對00后們來說,自己身后還有一批比自己更便宜的追兵。
在某大廠實習分別超過四個月的小雨,每天最期待的時刻是飯點,在食堂點完餐后,她和部門里另外幾個實習“搭子”圍坐在一起,聽她們說著“今天mentor(導師)又給我畫了大餅!”“一天200塊還想讓實習生干出月薪30000元的活兒?”
在降本增效的大環境下,手握資源分配權的前輩們,很多人選擇:與其給逐漸成熟的正職員工提高待遇,不如以大廠頭銜吸引更多廉價聽話的實習生。
大廠實習生也深知自己的角色定位。他們清楚知道,自己985、211、雙一流、QS排名前100學校等這些標簽,會被“職場老登們”用來給自己貼標簽:這孩子是否具有最大性價比——又便宜又好用。
某種程度上,比00后更快“清冷”的也正是這群大廠實習生。他們大多面臨的是到手不超過300的日薪、超一線城市極高的房租,以及和正職員工平齊的加班時長。
對于00后面臨的這樣一種職業構造,作為HR的付強也很無奈。他清醒地點出現在大廠用人者們,對00后有不少都懷揣著這樣一種心思:
“你不干,有的是比你年輕比你聽話比你好用的人干。晉升失敗或加薪少,大環境不好就是現成的理由。”
每一個人都心知肚明:眼下形勢,沒人敢輕易提離職。你開不開心并不重要,“忍不了、有本事你就走。”
大廠門口,還擠著許多失意者和希望者
吐槽歸吐槽,有人不想干,在中國,更多人還想進去看一看。即便到了未來的22世紀,中國人的觀念里,可能仍有一座圍城。
2024年10月,北京已入冬,安琦在這里結束了她的第3份大廠運營崗實習。
去年,她在三家大廠運營崗實習。實習的半年多時間里,安琦每天第一個到崗,跟著部門一起加班跨夜,盡管分給她的任務大多是末端工作,她也從未懈怠。
為了節省房租,她的住處到公司跨越小半個城市,公交轉地鐵再轉共享單車,往返通勤要3個小時。
低效的大廠病,安琦比誰都熟悉。
在大廠,三分之一的時間都用來開會。會議上,前輩同事們滿嘴都是“閉環”“賦能”“抓手”等黑話,討論的中心卻僅僅是一張海報投放的色調問題。
作為實習生,安琦早已習慣自己熬夜趕制的報告,第二天就成了無人問津的會議背景板。
部門內層層匯報不但低效,而且無結果。
安琦也知道,自己的工作成長性就是0,但她仍然想進大廠,一來她仍然覺得大廠對自己的職業生涯起步,是有幫助的。二來就是高薪。這一點誰都無法拒絕。
無奈因為實習,她錯失了去年的秋招和今年的春招,導致自己手機里一度每日想起的都是“拒絕聲”——感謝投遞xx職位,遺憾告知您未能匹配該崗位需求……
在應屆生大廠就業這場“比武招親”的競爭中,安琦不屬于勝者。
在葉子看來, “大廠有點像校招生的黃埔軍校,你哪怕在這里沒有得到像之前紅利期那么優越的薪資和晉升的職級,但學到的東西依然是行業最前沿的。”
大廠或許就是一種命運的岔口,每個人都擔心,自己的選擇,會與他人不同。這種差異化,對剛出社會的年輕人來說,有時不會是一種炫耀的資本,反而是一種“你有我沒有”所帶來的壓力。
雖然才20多歲出頭,但這些年輕人似乎都已看穿十年后的自己。
對于大廠人人自危的35歲困境,23歲的葉子顯得很坦然:“人不可能一輩子只做一個工作,也許我只會待三四年。我會把在大廠學到的東西當作我的背書,多到足夠我在被裁之前。”
如今,安琦沒有去成心心念念的大廠,她回到河北老家,在小縣城考上了公務員。盡管這意味著她過去的實習經歷一一作廢,但她卻放下了長期壓在心頭的緊繃感。
“騎個電動車十分鐘就能到單位,下班路上還能看到落日。”她也與自己曾經的高薪夢和解,“之前追求的東西也許只是環境影響,讓你以為這是自己想要的。”
很多人說,如今平穩增長的大廠,所釋放的崗位含金量“坑感”很多。確實很多工作,尤其對學文的人來言,都偏向很基礎的運營,職業前景受限。甚至在很多大廠,連基礎的運營,早已被AI取代。
大廠也在騰籠換鳥。有已經成熟的業務線,并不需要太多人,也有許多正在快速增長的業務線。
比如含金量高的AI關聯崗位,就在批量出現。行業資訊顯示,面向2026年應屆畢業生,今年大廠整體招聘規模呈上升趨勢,且AI技術崗相關的研發崗位占比非常高。
以字節跳動為例,相比2025年校招4000+的Offer數量,今年開放5000+Offer機會,覆蓋研發、產品、運營等8大職類。其中,研發類崗位招聘數量同比增長23%,算法、前端、客戶端增幅最顯著,產品方向的offer也實現翻倍。
但需要看到,這些新的崗位,拼的并不是從前的勞動力密集,而是智力密集、乃至資金密集,對新人需求有門檻,不是誰想進就進。
大廠有失落,也有希望,這是它的一體兩面,它對很多年輕人仍充滿感召。但這個機會你是否能握住,極其考驗你的四年所學、乃至四年前的專業選擇。
這個選擇,會決定你是趕上這個時代去大廠坐“最熱的坑”,還是去大廠“坐上冷板凳”。(本文轉載自公眾號:真相工作室,撰文:曾宇昕,編輯:龔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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