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意漸濃,北京華威橋西,天雅古玩城地下一層下沉藝術(shù)空間,“百獸獻瑞——中華歷代石刻展”吸引了不少京城內(nèi)外的“石友”。北京石刻博物館研究員劉衛(wèi)東在開幕式上就曾說:“我是搞石刻的,那就‘時刻’準備著。”這句帶著雙關(guān)意味的開場白,為“百獸獻瑞展”定下了基調(diào):既專業(yè)又親切,既厚重又靈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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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間力量集結(jié)的一次“匯報演出”
展覽的策展名單頗為特別——由中國收藏家協(xié)會石刻藝術(shù)委員會主辦,西安古代石刻藝術(shù)研究會、陜西漢唐石刻博物館、天津華夏石雕藝術(shù)博物館等13家民營機構(gòu)協(xié)辦,展品全部來自非國有博物館和私人藏家,這種組合在以往的大型石刻展中頗為罕見。
“國有博物館受藏品來源、政策限制等多重因素影響,很難集中如此多朝代、如此多類型的石獸。”劉衛(wèi)東坦言。他站在展廳中央,目光掃過排列有序的110件展品,語氣中透著些興奮:“這實際上是民間收藏界的一次集體匯報演出,是他們多年來深耕石刻收藏成果的集中展示。”
展廳設計因勢利導,運輸時卡車直接駛?cè)氲叵抡箯d。“這種‘粗放’的布展方式反而增添了真實感,”劉衛(wèi)東笑著說,“石刻本就誕生于山野、陵墓、寺廟,不是溫室里的花朵。”
展覽的學術(shù)意義不止于此。“這是民間收藏與學院研究之間的一次深度對話,”劉衛(wèi)東補充道,“收藏家提供了珍貴實物,研究者帶來了系統(tǒng)知識,而更重要的是——這是在讀學生難得的實踐課堂。”他希望與此相關(guān)學科的學生能來直面實物,比書本上的圖片生動百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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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件鎮(zhèn)場之獸
正對展廳大門,是一尊斑紋石虎,虎身縱紋如水波層疊,陰刻陽刻交替出現(xiàn),每道紋路都不重復。劉衛(wèi)東說:“這是我認為全場最具文物價值的,有人將其斷為隋代,但我認為是唐代早期的。”他抬頭指向虎頭:“你看這豎線瞳孔,典型的貓科特征;再看周身縱紋,是虎斑的藝術(shù)化表達。最難得的是雕刻技法,陰是陰,陽是陽,波浪紋一個挨著一個,這需要極高的技藝和耐心。”
“這只虎確立了遼、金、元、明四朝石虎的基本造型,”劉衛(wèi)東解釋,“唐代石獅遺存不少,但如此完整、獨特的石虎,我從業(yè)30余年僅見此一件。”
一件明代石獅,左后腿抬起,正搔著頸部,神情愜意滿足,坐在精雕的須彌座上。底座裝飾繁復:邊飾、束腰、仰蓮、云紋,每一處都精致考究。
“石鼓元素很值得玩味,”劉衛(wèi)東指著底座上的石鼓圖案,“自乾隆皇帝厘清石鼓文后,石鼓作為文化符號大興。但民間不敢擅刻文字,只有故宮、避暑山莊、孔廟等處的石鼓才有銘文。”這只撓癢獅將莊嚴的文化符號與生動的日常生活巧妙結(jié)合,既有文人趣味,又見民間智慧。
一個滿工雕刻的立柱,上方一個獅頭,下方立著一位女獅僮,面容嫻靜溫柔,與通常威猛的男獅僮形成鮮明對比。“女性獅僮極其罕見,”劉衛(wèi)東仔細端詳著她的面容,“可能是文殊菩薩造像的一部分,菩薩像已失,只留下她和獅子。”他講述了一個有趣的觀察:“這個石雕很可能要從臉部開始雕刻。”這位女獅僮的五官柔和細膩,顯然出自高手。“她可能是先被雕出來的,因為如果五官雕壞了,整個作品就廢了,所以匠人傾注了最大心力在她的面部。”
一件不大的螭虎杖座容易被忽略,劉衛(wèi)東卻格外看重。“這是典型的漢代器物,”他指著螭虎的造型,“漢代東方朔常提到螭虎,使這種神獸造型流行開來。”螭虎雖小,卻承載著完整的時代審美,“看它的線條,既有力又靈動,有漢八刀的遺風。”
指著一件大理石獅子,劉衛(wèi)東笑著問:“看它像不像六小齡童演的孫悟空?”確實,它齜牙咧嘴,動態(tài)十足,雖殘缺一足,卻穩(wěn)穩(wěn)站立。“古人掌握動物解剖的精髓,”劉衛(wèi)東贊嘆,“這得益于‘庖丁解牛’的哲學。如果庖丁去學雕塑,定是大師。”他輕輕撫摸表面:“你看這皮殼,自然溫潤,不是做舊可比的。真正的古物,該脫落的自會脫落,留下的都是歲月想讓我們看見的。”
劉衛(wèi)東說:“古人雕刻動物,最重脊椎線。”他用手在空中劃出曲線,“如果雕得像肉蛤蟆,就是沒抓住脊椎;如果沒雕脊椎卻讓人覺得有,那是更高境界,匠人心中有脊椎,把它藏在肌肉里了。脊椎線是動物雕塑的靈魂線,所有動態(tài)圍繞脊椎展開。好的匠人心中有這條線,即使不直接雕刻,也能通過肌肉走向暗示它的存在。”這種認知來自長期實踐。“古人觀察自然細致入微,‘庖丁解牛’不僅是哲學,也是解剖學。匠人深諳此道,才能讓石頭‘活’起來。”
一件盤龍石燈籠,柱體龍紋略顯柔軟,頂部的盆卻雕刻得充滿張力。“可能是香爐,也可能是長明燈,”劉衛(wèi)東猜測,“有趣的是,上下部分風格有別——可能是師傅雕盆,徒弟雕柱。”這種差異反而成了時代印記,“藝術(shù)傳承就在這一緊一松間完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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鑒石之道:眼、手、鼻、心的四重修行
談及石刻鑒定,劉衛(wèi)東分享了從業(yè)者的修行路徑。
第一重是“冷眼看氣韻”。這需要海量的實物觀摩,“看多了,某個時代的‘味道’自然就懂了。比如,唐的雄渾、宋的雅致、元的豪放,都在石頭里。”
第二重是“細節(jié)定乾坤”。他提出一個有趣的觀點:“如果10個細節(jié)都符合唐代特征,但有一個細節(jié)不符,能否否定它是唐物?不一定。可能是地域差異,可能是匠人個性,也可能是后人續(xù)貂。”
第三重調(diào)動多重感官。“佛家講眼耳鼻舌身意,我們鑒石也用得上。”他讓參觀者輕觸石表,“感受它的溫度、質(zhì)感”;又讓大家細聞,“老石頭有特殊的土腥味。”
第四重是材料科學。他詳細講解了漢白玉的辨識:“北京房山漢白玉初出土時雪白,漸轉(zhuǎn)象牙黃;曲陽漢白玉則初顯微黃,越曬越白。武漢漢白玉更白,但難有大料。”這些知識來自于長期的田野調(diào)查,“每塊石頭都會說話,只要你聽得懂。”
展廳的一部分陳列著各式小石獅,劉衛(wèi)東擇要講解:“這是案頭獅,文人用來鎮(zhèn)紙壓書;這是窗臺獅,家里孩子生病,老道畫符消災,就用它壓符紙;這是床頭獅,防止幼兒墜床;稍大點的,拴根繩與孩童相連,既安全又有寓意。”他講述了一個溫暖細節(jié):“農(nóng)村老太太還會把納好的鞋墊壓在石獅下,說能納福辟邪。”原來這些不起眼的小石獅,曾是古人生活的一部分,承載著祈求、守護與陪伴的多重功能。
“古代沒有現(xiàn)代意義上的‘設計師’概念,”劉衛(wèi)東強調(diào),“工匠就是設計師。”他們按照管理大臣或寺主的意圖創(chuàng)作,卻往往能在框架內(nèi)注入靈魂。
關(guān)于獅子的文化流變,劉衛(wèi)東有一段精彩論述:“獅子原非中土產(chǎn)物,是隨佛教東傳而來的護法神獸。獅子造型大批量的出現(xiàn),自然也與佛家東傳有關(guān)。有趣的是,中國家長嚇唬孩子會說‘大老虎來了’,從來不說‘大獅子來了’,為什么?因為在民眾心里,獅子從一開始就是仁獸、瑞獸。”他指著不同朝代的石獅:“南北朝時它莊嚴神秘,唐代變得威武雄壯,宋代趨向?qū)憣崪仨槪髑鍎t裝飾繁復、走向程式化,一部石獅演變史,也是文化交流、融合和再創(chuàng)造的歷史。”
展覽將持續(xù)至12月15日,之后移師北京大學百年講堂。“在高校展出意義不同,”劉衛(wèi)東期待地說,“學生們可以現(xiàn)場寫生、測量、記錄,藝術(shù)就活起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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觀展貼士
展覽:“百獸獻瑞——中華歷代石刻展”
地點:北京天雅古玩城B1層(朝陽區(qū)東三環(huán)華威橋西)
時間:展至12月15日
特色:
1.全部展品來自非國有博物館及民間收藏家,類型齊全、朝代完整。
2.偶遇專家及藏家現(xiàn)場講解概率高,深度解讀每件展品。
3.有藝術(shù)家現(xiàn)場創(chuàng)作作品展示。
4.部分展品可有限度接觸,感受石材質(zhì)感。
延伸活動:
明年1月將于北京大學百年講堂舉辦精品展暨學術(shù)研討會。
適合人群:藝術(shù)愛好者、歷史研究者、收藏者、高校相關(guān)專業(yè)師生及對傳統(tǒng)文化尤其是石刻文化感興趣的觀眾。
文/北京青年報記者 王勉
編輯/王勉
排版/王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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