廣東
01
“陛下，這船太大了，根本動不了??！”
永樂三年，南京龍江造船廠，一個工部的主事看著眼前這艘剛下水的巨無霸，嚇得腿肚子直轉筋。他這輩子也沒見過這么大的木頭疙瘩，光是甲板面積就能裝下好幾千人，那一根桅桿豎起來，比皇宮里的柱子還粗。
旁邊站著的黑臉太監沒說話，只是冷冷地瞥了他一眼。
這艘船長四十四丈四尺，寬十八丈，按照今天的算法，那就是長一百多米，寬五十多米。別說是在六百年前的明朝，就是擱在工業革命前夕的歐洲，那也是想都不敢想的“海上怪獸”。
問題來了，這玩意兒沒有核反應堆，沒有柴油機，甚至連個蒸汽鍋爐都沒有，幾千噸的排水量，靠什么在海里跑？還要跑幾萬里去非洲？
這事兒在當時的老百姓眼里，那就是神仙手段。但在那個黑臉太監手里，這不過是一道算術題。
他叫鄭和，這一年，他手里攥著當時地球上最恐怖的一支海軍力量，正準備干一件前無古人后無來者的大事。
02
說起這事兒的起因，還得從朱棣那個晚上的失眠說起。
那是1402年，朱棣攻破了南京城，皇位是搶到手了，可心里那塊石頭始終落不地。
那個被趕下臺的侄子建文帝朱允炆，生不見人，死不見尸。
坊間都在傳，說建文帝削發為僧，坐船跑到海外去了，正憋著勁兒找機會殺回來呢。這話傳到朱棣耳朵里，那簡直就是在他心口上撒鹽。
朱棣這個人的性格，那是眼里揉不得沙子的。既然懷疑人在海外，那就得去找。不但要找，還得大張旗鼓地找，得讓那些海外的番邦看看，大明朝是個什么氣派，順便把那些不服氣的刺頭都給收拾了。
但這事兒得有個狠人去辦。
朝堂上那些讀圣賢書的文官肯定不行，一個個暈船不說，見到海盜腿都得軟。選來選去，朱棣的目光落在了鄭和身上。
這個回族太監不簡單，跟著朱棣那是真刀真槍在死人堆里爬出來的。長得人高馬大，辦事利索，最關鍵的是，他懂兵法，也懂人情世故。
朱棣給了鄭和一道死命令：帶上最好的船，最精銳的兵，去最遠的地方。
旨意一下，整個大明朝的國庫就開始嘩嘩地往外淌銀子。
福建、浙江的木材拼了命地往南京運，最好的工匠被征召入伍。龍江造船廠里，日夜不停地敲打聲響了整整三年。
等到1405年夏天，那支艦隊集結完畢的時候，整個劉家港的海面都被遮住了。
兩萬七千八百多人，六十二艘寶船，還有無數的馬船、糧船、水船。這哪是出海，這分明就是把一座移動的城市扔進了太平洋。
03
船是造好了，可動力問題怎么解決？
這可不是在秦淮河里劃龍舟，幾十個人喊號子就能動。這寶船吃水深，載重大，光靠人劃槳，那兩萬多人累死在船上也出不了東海。
這時候，老祖宗的智慧就顯出來了。
咱們的教科書里總說“鄭和下西洋”，但很少有人去細究這個“下”字是怎么操作的。
其實，這支龐大艦隊的“發動機”，就是天上的風。
您別笑，這風可不是亂吹的。
中國古代的航海家，早就把老天爺的脾氣摸得透透的。他們發現，這印度洋和南洋上空的風，那是相當守規矩。
冬天的時候，風從東北往西南吹；到了夏天，風向一轉，又從西南往東北吹。這叫信風，也就是季風。
鄭和的所謂“神術”，說白了就是一個字：等。
他在福建的長樂港，有時候一住就是好幾個月。他在等什么？就是在等那個特定的日子，等北風呼嘯而起的那一刻。
只要北風一來，幾百艘大船同時升起巨大的硬帆。
那帆也是有講究的，不是那種軟趴趴的布，而是用竹篾編織的硬帆，像折扇一樣可以開合。這種設計簡直絕了，不管是順風、側風，甚至有點逆風，只要調整帆的角度，船都能走。
一旦風滿帆張，那幾千噸的巨艦就像離弦的箭一樣，晝夜星馳，速度快得驚人。
這就相當于利用了地球的呼吸在航行，既省力又環保，還不用擔心燃料不夠。
04
解決了動力，還有一個更要命的問題：方向。
在一望無際的大海上，四周全是水，連個參照物都沒有。一旦迷路，那就是全軍覆沒。那時候可沒有GPS，也沒有無線電導航。
但這難不倒鄭和。
他的船隊里，有一群專門“看天”的人，叫火長。
這些人手里拿的家伙事兒，叫“牽星板”。
這東西看著簡單，就是幾塊大小不一的木板，穿在一根繩子上。但這可是大明朝的最高機密，是當時的“黑科技”。
到了晚上，火長們站在甲板上，手里舉著木板，瞇著眼睛對著天上的星星比劃。
他們測量北極星的高度，測量特定的星座位置。通過這些數據，就能精準地算出船只所在的緯度。
這就好比是在大海上畫了一張看不見的網格圖。船走到哪兒，離赤道有多遠，離老家有多遠，看一眼星星全知道。
配合上羅盤，也就是指南針，這支艦隊就有了“眼睛”。
哪怕是狂風暴雨，哪怕是黑夜茫茫，只要云層裂開一道縫，露出一顆星，他們就能找到回家的路。
靠著這套“風力發動機”加“星光導航儀”，鄭和的船隊硬是在印度洋上走出了一條高速公路。
05
船隊一路向西，經過了占城（越南）、爪哇（印尼）、錫蘭（斯里蘭卡），一直干到了古里（印度）。
這路上可不光是看風景。
兩萬多人的吃喝拉撒，那是個天文數字。
您可能想不到，這船隊里頭，居然還能種菜。
他們在船艙里鋪上土，種上豆芽和蔬菜。還帶了雞鴨鵝，專門在船上養著吃蛋。甚至還帶了整桶整桶的土，就是為了防止水土不服。
這一路上，鄭和也沒閑著。
遇到不聽話的海盜，像那個陳祖義，以為自己是個地頭蛇，想打劫官軍。結果被鄭和一頓火炮伺候，直接生擒活捉，押回南京砍了腦袋。
遇到友好的國家，那就更熱鬧了。
絲綢、瓷器、茶葉，像不要錢一樣往外送。換回來的呢？全是些香料、寶石，還有各種奇形怪狀的動物。
這簡直就是一場跨國的大型“代購”活動。
06
到了第四次下西洋的時候，鄭和干了一件讓整個大明朝都沸騰的大事。
船隊繞過了阿拉伯半島，一路殺到了非洲東海岸，也就是現在的索馬里和肯尼亞那一帶。
當地的黑人土著哪見過這陣仗？
看著海面上那些像山一樣的巨船，再看看船上那些衣著華麗、器宇軒昂的中國人，他們一度以為是天神下凡。
也就是在這次，榜葛剌（現在的孟加拉）的使者，給朱棣進貢了一個“神獸”。
這玩意兒脖子長得像吊車，身上披著網狀的花紋，頭上還長著肉角，吃樹葉的時候慢條斯理的。
當地人叫它“Giri”，鄭和一聽，這發音怎么這么耳熟？
這不就是傳說中的“麒麟”嗎？
好家伙，這下可炸了鍋了。
麒麟出世，那可是圣人治世的象征啊！
鄭和小心翼翼地把這頭“麒麟”（其實就是長頸鹿）裝上船，一路好生伺候著運回了北京。
當這頭長頸鹿走進紫禁城的時候，文武百官的眼睛都直了。
朱棣坐在龍椅上，看著這頭溫順的巨獸，樂得胡子都在抖。
那一刻，什么侄子不侄子的，已經不重要了。有了這頭麒麟，就證明老天爺是認可他朱棣這個皇帝的。他這個皇位，坐得名正言順，坐得理直氣壯。
那確實是鄭和的高光時刻，也是大明朝面子工程的巔峰。
07
但這場狂歡的背后，是無數銀子的燃燒。
七次下西洋，每一次都是在燒錢。
雖然帶回了萬國來朝的虛名，雖然帶回了麒麟和獅子，但對于大明朝的財政來說，這就是個無底洞。
國庫里的銀子像流水一樣花出去，換回來的大多是皇家看著新鮮的奢侈品，對老百姓的肚子其實沒多大好處。
到了宣德八年，鄭和在第七次下西洋的歸途中，病倒了。
這一年，他六十二歲。
在大海的波濤聲中，這位一輩子都在漂泊的老人，閉上了眼睛。他的遺體可能被葬在了古里，也可能被帶回了南京，葬在了牛首山。
隨著鄭和的離去，那個轟轟烈烈的大航海時代，也像斷了線的風箏，突然就栽了下來。
08
后來的事情，變得特別魔幻。
朝廷里的那些文官們，早就看這個燒錢的項目不順眼了。
朱棣一死，他們就開始反攻倒算。
甚至到了后來，兵部尚書劉大夏，據說直接一把火，把鄭和當年辛苦繪制的航海圖、造船圖紙，連同那些詳細的檔案，全給燒了。
理由說得冠冕堂皇：“這東西勞民傷財，留著就是個禍害，不如毀了干凈。”
雖然史學界對到底燒沒燒還有爭議，但一個不爭的事實是：大明朝確實把大門給關上了。
那些曾經橫行印度洋的寶船，因為沒人維護，慢慢爛在了船塢里。
那些掌握牽星術的火長，老的老，死的死，手藝也就失傳了。
片板不得下海，成了新的國策。
六十年后，當西方的哥倫布開著那三艘跟鄭和寶船比起來像玩具一樣的小帆船，跌跌撞撞地發現新大陸的時候，大明朝的海岸線上，已經是一片死寂。
09
劉大夏在燒毀那些檔案的時候，心里想的可能是為民除害，是給朝廷省錢。
他覺得只要沒了這些圖紙，皇帝就再也不會動起下西洋的念頭，老百姓就能過安生日子。
一四七七年，也就是成化十三年，太監汪直想學鄭和再下西洋，找兵部要檔案，結果被劉大夏一句“那是弊政，檔案都丟了”給頂了回去。
這一頂，把中國走向海洋的大門，死死地頂住了幾百年。
如果那些圖紙還在，如果那支艦隊還在，如果那種探索的精神還在，后來的甲午海戰，后來的列強入侵，結局會不會不一樣？
可惜，歷史從來沒有如果。
劉大夏那一查、一藏、甚至是一燒，燒掉的不僅僅是幾張紙，而是一個帝國眺望世界的目光。
那天在兵部庫房里揚起的灰塵，最終落滿了整個中華大地，直到幾百年后的炮火聲，才把這層灰塵震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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