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0年初春的一個晚上,京西玉泉山的路燈剛剛亮起,幾位剛參加完會議的老同志從禮堂出來,話題卻繞不過一個名字——耿飚。就在半年前,這位新任駐阿爾巴尼亞大使將一封四萬多字的情況報告交到了中央。信里寫滿了數字、場景和擔憂,完全沒有外交辭令的遮掩。李先念見到他時脫口而出:“你膽子真不小,敢說阿爾巴尼亞壞話!”語氣里帶著玩笑,也夾著贊許。
耿飚是軍人出身,火力猛、脾氣直,這是圈內人都明白的事。二十年代入伍,當過團長、兵團副司令,腳腕里那顆子彈至死都沒取出來。轉到外交戰線,他依舊保持了戰場思維——先偵察,再判斷,最后下手。1969年8月抵地拉那,沒過一周,他就跑遍了正在施工的煉油廠、水泥廠和一所電視臺工地。工地旁堆著大批封條未拆的中國化肥,雨水沖得字跡模糊;電線桿竟是用上海剛軋出的無縫鋼管,亮得晃眼。耿飚心里直嘀咕:這玩意兒在國內排半天隊都買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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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久,他又遇到一件小插曲。阿爾巴尼亞某部副部長陪他參觀倉庫,指著整排嶄新的解放牌卡車,得意地說:“我們像向兄長借書一樣,需要什么,就向你們提。”耿飚順口反問:“借書總得還吧?”對方攤手:“兄弟借書,誰還書?”現場一度冷場,這句話后來被耿飚一字不漏寫進了報告。
阿中關系當時正值蜜月。自1961年與蘇聯徹底決裂后,阿方在國際舞臺需要新的支點;中國則在戰略上同樣需要一個歐洲聲音。援助清單因此一路加碼,水泥廠擴建、港口疏浚、無線電設備、甚至郵票印刷油墨,都列進了合同。照理說,兄弟國家互幫互助無可厚非,可“有求必應”終究不是長久之計。耿飚在信中列了16個數字:化肥庫存富余率46%,小麥儲量8個月,軍工機械閑置率21%……他用一句略帶火藥味的話收尾:“再這么下去,咱們是在幫他們,也是在拖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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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封信先送到喬冠華案頭。喬冠華向來欣賞硬氣的材料,直夸“寫得好,像作戰電報”,隨即批示“報中央,請主席閱”。毛澤東看完后圈出“量力而行”四個字,又在旁邊加了半行批注:“當以自立為榮,不當以依賴為安。”隨后,外交部和計委被要求重新核定對阿援助規模,優先保證中阿在聯合國事務上的協調,其余項目暫緩。
耿飚回國述職那天,李先念早已打聽到他信里的要點。剛見面就笑著說:“你把我們的老底揭得太快,我在地拉那可還沒回過勁兒。”耿飚憨憨地回應一句:“該說的總得有人說。”李先念拍拍他肩膀:“好,有棱角的材料才值錢。”
有人好奇,這次“唱反調”會不會影響兩國關系?事實證明并未撕破臉。1971年聯合國恢復我國合法席位,阿爾巴尼亞依舊第一個舉手,投下關鍵的一票。這恰恰說明,清晰的邊界和明確的規矩,比無止境的慷慨更能贏得尊重。值得一提的是,從1972年開始,中國對外援助文件里出現了“經濟可承受性”“按需撥付”這樣的表述,業內普遍認為與耿飚的報告有關。
再說耿飚。1973年他調任外交部副部長,仍保持每天讀報剪報的習慣,喜歡在空白處用紅筆寫評語。“要算賬,不要講情面”“數據要讓人一眼看懂”——這些邊角批語如今還保存在檔案館。不得不說,這種近乎倔強的實事求是,在那個口號滿天飛的年代顯得尤其珍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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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爾巴尼亞后來經歷了多次波折,八十年代中期便已面貌大變。“兄長”一詞逐漸淡出雙方官方文件,轉而用更平等的“伙伴”。這也印證了耿飚當年在報告里留下的那句話:“真正的友誼,是能共同面對艱難,也能坦然指出問題。”
2000年6月23日,耿飚病逝北京。遺體告別那天,雨下得不大卻很密,送行的人發現靈車引擎蓋上貼著一行小字——“敢言”。這是家人特意寫的,簡單兩字,概括了他一生的鋒芒與擔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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