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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周多了,票房剛過400萬。
這個數字放在今天的電影市場里,說難聽點,幾乎等于沒上映。(當然比前兩天寫的《鹿鼎記》還是強多了)
但有意思的是,你去社交平臺上搜,為數不多買了票的年輕觀眾,依然是一水兒的好評。
“一部黑白老片居然把我看傻了”“最后十分鐘腦子嗡嗡的”“看過這么多懸疑片,愣是沒猜到結局”。還有人表示,好久沒有被電影騙得這么爽了。
一部1957年的黑白老片。沒有特效,沒有快節奏剪輯,甚至連配樂都克制得很。全程幾乎是人物在室內的對話戲。
它是怎么做到的?
你去看影評,大多數都在討論這部電影的反轉。三重反轉、四重反轉,各種技術分析,拆解得頭頭是道。
但要討論重映的口碑,這反而是不太重要的部分。
原因?
今天的觀眾已經被反轉喂飽了。甚至喂撐了。
你隨便打開一個短視頻平臺,那些三分鐘講完一部電影的博主,哪個不是以反轉為賣點?你再去翻翻近十年的懸疑片,哪部不是結尾來個大反轉?
觀眾早就對反轉免疫了。甚至產生了抗體。
很多人看懸疑片的時候,腦子里一直在轉:“兇手肯定不是他,太明顯了。”“這個角色戲份太少,肯定有問題。”“這個證據出現得太突然,肯定是假的。”
他們已經被訓練成了一群專業的反轉預測機器。
但《控方證人》還是騙到了他們。
這說明電影做成了一件事。一件比“設計精巧的反轉”更根本的事。
表面上,這是一部法庭懸疑片。一個男人被控謀殺了富婆,他的妻子站在了控方證人席上指證他。最后真相大白,壞人落網,正義得到伸張……
真的是這樣嗎?
你重新看一遍電影的開場。第一個鏡頭,是英國最高法院開庭的儀式。法官和律師們身披法袍,頭戴假發,一本正經,肅穆莊嚴。
然后鏡頭一切。
胖律師韋爾弗里德爵士坐在轎車后座,旁邊是嘮叨的護士。他剛出院,身體虛弱,脾氣暴躁,各種抱怨。
看出來了嗎?
開場兩分鐘,導演就告訴你了:這個電影里,每個人都在演戲。
法庭是一個舞臺,法官和律師的裝束是戲服。那個正義凜然的大律師,私底下是一個偷藏雪茄、跟護士斗智斗勇的狡猾老狐貍。
他在扮演一個角色。他的公眾形象是冷靜睿智的法律界泰斗。他的真實狀態是心臟病發作后體力和判斷力都在衰退的老人。
整部電影,從頭到尾,都是這個主題的變奏:
每個人都在扮演“希望別人相信的那個自己”。
更大白話一點,他們都在立人設。
回想一下,人設這個詞是什么時候開始流行的?
大概是社交媒體興起之后吧。
我們每個人都有人設。朋友圈里的你,微博上的你,抖音里的你,和真實的你,是同一個人嗎?
多數時候不是。
這不是虛偽,是當代的生存策略。
而《控方證人》里的每一個角色都在做同樣的事。
被告沃爾,看起來英俊、坦誠、有點傻氣,像個無辜受害者。
他的妻子克里斯汀,冷漠、疏離,在法庭上指證丈夫,像個蛇蝎美人。
大律師韋爾弗里德,機智、睿智,老謀深算,代表著正義的化身。
但這些都是人設。
電影的反轉不是在揭示誰是真兇,是在撕開人設:你以為看到的真實,只是另一層表演。
這樣一個故事,為什么68年后還能打動人?
因為我們比1957年的觀眾更理解“表演”是什么意思了。
想想看。
1957年的美國人,或者若干年前的中國人,社交圈是有限的。鄰居、同事、同學、親戚,大家彼此了解。一個人是什么樣,大家心里有數。
2025年的人呢?
我們每天接觸成百上千個陌生人的形象。每一個形象都是精心構建的。我們早就習慣了一件事:人前的樣子≠真實的樣子。
所以當《控方證人》最后告訴你,“你同情的那個人其實是壞人,你討厭的那個人其實是好人”,你不僅僅是被騙了,同時你是在這個故事里看到了自己。
你也每天在扮演。也每天在被別人的表演所欺騙。
這個感覺,遠遠超越了被一個戲劇性的反轉騙到。
本片導演比利·懷爾德是猶太人。二戰的時候,他的母親、祖母和繼父都死在了集中營。他是孤身逃到美國的難民。
他給女主角設計的背景是什么?來自一個戰后從德國被劃入波蘭的城市。她流落到漢堡賣唱,唱的歌詞是:“我無家可回,明天不會到來。”
發現沒。
這不是一個簡單的懸疑故事。這是一個經歷過二戰的人,在用一個法庭故事講一件事:
在這個世界上,你永遠不知道別人的真面目。
那個看起來值得同情的人,可能是惡魔。那個看起來冷酷無情的人,可能愛你愛到骨子里。
與其說是反轉,這更像人生。
還有一個細節很浪漫。
扮演大律師的查爾斯·勞頓,和扮演護士的埃爾莎·蘭徹斯特,在現實生活中是老夫老妻。
電影里,律師罵罵咧咧吐槽護士多管閑事。護士兇巴巴地沒收他的雪茄。兩個人斗嘴,互懟,看起來誰也不服誰。
但你仔細看,那種默契,那種熟悉,嫌棄里帶著親昵的感覺,只有真正的夫妻才演得出來。
這是什么?
元表演。
演員在扮演角色的同時,也在扮演他們自己的生活。虛構和真實的邊界變得模糊。你不知道哪一刻是演,哪一刻是真。
比利·懷爾德就厲害在這里。
他不是在拍一部懸疑片。他是在用一部懸疑片的殼,裝進了一個關于表演與真實的哲學命題。
電影結尾有一段旁白。
“為了保證沒看過的朋友的觀影樂趣,請不要向任何人透露劇情。”
很多人覺得這是懷爾德在防劇透。
但其實不止。
這句話本身,就是另一層表演。
他假裝自己只是想保護懸念。但他真正想說的是:謎底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經歷謎題的過程。
他知道,一旦你被劇透了,你就會帶著“我知道答案”的心態去看。你會變成一個旁觀者,而不是參與者。
而這部電影最需要的,就是讓觀眾能參與進來。
讓你相信那個男人是無辜的。讓你討厭那個女人。讓你為正義的勝利歡呼。然后告訴你——你搞錯了。全搞錯了。
如果你已經知道答案,你就不會有那種被背叛的感覺。
所以,《控方證人》的反轉為什么不過時?
不是因為它設計精巧、邏輯自洽。
也不是因為它有三重、四重的推翻和顛覆。
而是因為它抓住了一個永恒的人性真相:
我們都活在各自的表演里。我們也都容易被別人的表演所騙。
68年前是這樣。68年后還是這樣。
只是現在,我們每天打開手機,接觸到的“表演”比68年前多了一萬倍。
所以這部老電影,比以前更能刺中我們。
票房400萬,確實慘淡。
但它能讓一些刷慣了三秒一個反轉的年輕人,安安靜靜坐兩個小時,看一群人在房間里的唇槍舌戰,最后還忍不住上網寫好評……
這也是一種勝利。
不是票房的勝利。
是故事的勝利。
是“真正好的東西,永遠不會過時”這件事的勝利。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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