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3年10月14日上午十一點整,龍門石窟外的伊水微波不興。周恩來站在石窟前迎著秋陽,略略抬頭,目光先落在滿山的洞窟,又掃向身旁的加拿大總理特魯多。身邊人看得出,他此刻情緒很高,仿佛忘了自己三個月前才動過大手術。
一輛專列清晨從北京駛來,車上只有最必要的翻譯、保健大夫和幾位工作人員。此前的醫囑是“避免遠行”,但周恩來認為,答應外賓的行程必須兌現。列車到站,他腳步輕快地下車,車站里的鑼鼓、彩旗、歡迎人群,把洛陽這座古都瞬間點燃。省里領導小聲提醒:總理,別太勞累。周恩來笑了笑,沒有回答,徑直引著特魯多走向等待的車輛。
車出市區,青山與石灰巖壁漸入視野。途經一片枯敗的花池,周恩來問當地同志:“什么花?”對方答:“牡丹。四月底最盛。”聽完他略帶遺憾地說:“明年五月,再來賞花。”一句輕描淡寫的話,后來成為無人能夠兌現的約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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龍門石窟的第一站是禹王池。泉水恒溫二十攝氏度,講解員說完溫度,周恩來俯身試水,點頭:“冬暖夏涼,難得。”他起身時,特魯多湊過來,用英語半開玩笑:“這么好的泉水,能不能帶我淘點唐宋故事回家?”翻譯轉述后,周恩來側身回應:“石窟里的故事多得很,慢慢看。”
進入賓陽洞,一位年輕講解員指著殘缺的帝后禮佛浮雕憤憤不平:“1934年被運走國外。”聽到這里,周恩來眉頭一沉,只吐出兩個字:“可恥。”這情緒轉瞬即逝,他又恢復平和,繼續陪外賓參觀。
走到禹王臺,幾張拓片攤在石桌上,墨色沉穩,紙質粗樸。周恩來拿起一套,反復端詳良久,問價。“五百塊。”負責保管的工作人員報價時聲音不高。那會兒,五百元相當于一名普通工人三年工資。周恩來回頭向秘書示意:“看看身上還剩多少?”幾位同志湊了湊,只摸出不到二百。特魯多好奇詢問緣由,翻譯剛準備解釋,就聽周恩來淡淡一句:“咱們錢帶少了,買不起。”
市委領導見狀連忙表態:“總理喜歡,洛陽送一套!”周恩來立即抬頭,眼神陡然嚴厲:“國家文物,不可隨便贈送。”一句話堵住所有人。他把拓片輕輕放回桌案,雙手拍了拍紙角,算是向文物致意,再不提購買。
午后的參觀繼續。途經潛溪寺草書碑,同行人員無人答得出真跡作者,周恩來隨口補充:“清代進士程正揆。”特魯多聽翻譯介紹后,忍不住鼓掌。此時距離專列到站不過四小時,周恩來已步行近兩公里,誰也看不出他體內埋著手術刀縫合的痕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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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四點返賓館,保健醫生遞上一片進口藥。小藥片卻從指縫滑落,鉆進沙發底。眾人正要換新藥,他揮手制止:“找!別浪費。”幾個人彎腰半天無果,他也蹲下加入搜索。最終藥片在沙發腳邊露出銀白光點,他拾起,用手帕擦凈,抬手服下。現場安靜得只能聽見秒針走動。特魯多站在門口,輕聲對翻譯說:“這位總理太節約了。”
六點二十五分,工作人員想再讓他多休息幾分鐘,卻見房門忽然被拉開,他已整裝而出。“時間到了,外賓不能等。”短短一句,把眾人勸慰全部攔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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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晚,洛陽市舉行簡樸歡迎宴。席間,特魯多提起兒時夢想:從加拿大地下打洞直通中國考古。周恩來笑著回應:“今天你已站在中華文明心臟地帶,比打洞快多了。”說完舉杯。賓主皆笑。
洛陽行結束時,省市領導再度邀請周恩來來年看牡丹。周恩來爽快答應:“若身體允許,四月底定到。”然而此后,他的病情迅速惡化,再無遠行。1974年國慶招待會,他堅持站在人民大會堂,聲音仍舊清晰,只是身形消瘦。第二年初夏,他住進醫院,再未離開。
那套五百元的魏碑拓片,如今仍存龍門文物部門檔案室,封皮上寫著“未售”。管理人員說,每次翻查目錄,都會想起1973年那天石窟前的身影與那句斬釘截鐵的“國家文物,不可隨便贈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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