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山有芳華 09

第9章：她身子金貴
劉芳被婆婆看得垂下頭，手指摳著衣角。
趙大腳沒說話，轉身回了堂屋。
過了一會兒，她又出來了，手里拿著一個雞蛋，直接塞進劉芳手里。
“拿著，晚上讓老三給你煮了吃。”
劉芳捏著雞蛋，人是懵的。
家里的雞蛋，都是留著換鹽巴的。
“媽，我……”
“拿著！”
趙大腳的語氣很硬，但沒再罵人。
她盯著劉芳平坦的小腹看了幾秒，丟下一句。
“以后挑水、砍柴這些重活，你都別干了。”
說完，趙大腳轉身進了廚房。
劉芳一個人捏著雞蛋，在院子里站了很久。
第二天，天還沒亮透，劉芳習慣性地起身拿水桶。
剛走到門口，堂屋傳來婆婆的聲音。
“老三家的，你起來干啥？回去躺著！”
劉芳停下腳步。
大嫂張小鳳從屋里出來，看見劉芳，張口就說：“老三家的，今天衣服多，你……”
話沒說完，趙大腳一個眼刀子飛過去。
“她身子金貴，你讓她去碰冷水？你想我們老三家斷了香火？”
張小鳳的臉一下漲紅了，看看婆婆，又看看劉芳，嘴巴動了幾下，沒敢出聲，自己拎著木盆出去了。
二嫂楊小英路過劉芳身邊，飛快地看了她一眼。
從那天起，劉芳不用再去河邊挑水，不用再上山割豬草。
她每天就在廚房燒燒火，喂喂豬和雞。
飯桌上，她的碗里每天都會多出一個水煮蛋。
第一次，趙大腳把一個剝好殼的雞蛋放進她碗里，全家人的目光都聚了過來。
大嫂張小鳳和二嫂楊小英的眼神，直勾勾的。
劉芳拿著筷子，不知道該不該夾。
“吃啊，看什么看？”趙大腳發話了，“吃了好給我生個大胖孫子！”
劉芳低下頭，把那個蛋夾起來，小口小口地吃。
她能感覺到，對面大嫂的目光，要把她碗里的蛋盯出個洞。
彭衛國也變了。
他還是話少，可看她的眼神不一樣了。
從地里回來，第一眼總是先看她的肚子。
有時候劉芳在院子里坐著，他會走過來，把一個山里摘的野果子塞到她手里。
果子酸酸甜甜的。
晚上，劉芳剛準備上床，彭衛國端著一盆熱水走進來。
木盆“哐”一聲放在她腳邊。
“泡腳，解乏。”
他說完四個字，就轉過身去收拾自己的東西。
劉芳看著盆里的熱水，愣住了。
嫁過來，一直是她給他端水。
她把腳伸進水里，水很燙，燙得她腳趾都蜷縮起來。
她低著頭，看著水面倒映出自己的臉，鼻子一酸。
她沒說話，彭衛國也沒說話。
屋里只有她輕輕撥動水的聲音。
她心里清楚，這一切都是因為肚子里的娃。
她常常在夜里摸著自己漸漸隆起的小腹。
“你可得是個帶把的啊。”她在心里念叨。
要是生個兒子，她在這個家就算站穩了。
要是生個兒子，丈夫的這點好，或許就能一直留住。
她偷偷找了些藍色的布頭，開始給孩子縫小衣服。
整個彭家，都在等著這個孩子。
趙大腳不知道從哪聽來的偏方，天天去山里挖草藥，熬成黑乎乎的藥汁，盯著劉芳喝。
藥汁苦得發澀，劉芳每次都皺著眉一口氣喝完。
婆婆總說：“喝了保準是兒子！”
趙大腳還去廟里求了香灰，用黃紙包著，讓劉芳縫在貼身衣服里。
每天早晚，她都在堂屋角落點上一炷香，嘴里念念有詞。
“老天爺保佑，觀音菩薩保佑，一定要讓我老婆子抱上孫子……”
村里的婦人見了她，也都一個說法。
“芳啊，看你這肚子尖的，準是個男娃！”
“大腳嬸子有福氣咯，又要添個大胖孫子！”
每次聽到這些話，趙大腳都笑得合不攏嘴，嘴上說著“借你吉言”。
劉芳也跟著笑，可夜里卻越來越睡不著。
她睜著眼看黑漆漆的屋頂，肚子里的小家伙一動，她就摸一摸。
踢得有力，她就松口氣，肯定是兒子。
可萬一呢？
她不敢往下想，只能把手放在肚子上，一遍遍地告訴自己，不會的。
日子一天天過去，劉芳的肚子越來越大。
彭衛國在她臨產前一個月，從地里回來后，會扶著她在院子里慢慢走，會把飯菜端到她面前。
劉芳看著他被曬黑的臉，和他眼里的光，心里盼著，自己能讓他高興。
轉眼，到了1962年的夏天。
那天夜里，劉芳肚子突然一陣陣絞痛。
要生了。
彭衛國比她還慌，點上油燈就往外跑，嘴里喊著：“媽！媽！快去請接生婆！”
整個彭家大院，瞬間燈火通明。
趙大腳指揮著兒媳們燒水、拿干凈布。
接生婆很快就到了。
劉芳疼得抓緊了身下的草席，汗濕了頭發和衣服。
她能聽到門外，丈夫來回踱步的聲音，和婆婆的催問。
“怎么樣了？”
“快了快了，大腳嬸，看到頭了！”接生婆在屋里喊。
劉芳用盡全身力氣，只聽見“哇——”的一聲。
一聲響亮的啼哭。
屋里屋外，所有人都松了口氣。
門外的趙大腳和彭衛國，臉上都笑開了。
房門“吱呀”一聲開了。
接生婆抱著一個用舊布包著的小嬰兒走出來。
“恭喜啊，大腳嬸！恭喜衛國！”
趙大腳和彭衛國立刻迎上去。
“是個大胖小子吧？”趙大腳急切地問，手已經伸了過去。
接生婆笑得更開心了，把孩子往趙大腳面前一遞，高聲說：
“是個姑娘！母女平安！你看這娃，長得多水靈！”
趙大腳臉上的笑，一下就沒了。
她伸出去準備抱孩子的手，停在了半空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