監控畫面定格在深夜十一點四十七分。
屏幕冷光映著安保主管肖海明緊皺的眉頭。
畫面上,市場部項目二組的孫高岑獨自坐在工位前。
辦公室只有他頭頂一盞孤燈亮著,光圈將他籠罩。
他左右看了看,動作很輕,從口袋掏出一個銀色U盤,插進電腦。
進度條在屏幕上快速滑動。
他拷貝的不是某個文件,而是整個“年度項目資料”文件夾。
時間顯示,這個過程持續了近二十分鐘。
隨后,他拔出U盤,緊緊攥在手心,再次環顧空曠的辦公室,才關閉電腦,消失在監控范圍。
肖海明截取了這段視頻。
他知道孫高岑剛剛申請調去后勤支持部,三天后就走。
他也知道,公司有規定,核心項目資料嚴禁私自拷貝帶離。
這看起來,像是一場靜悄悄的背叛。
但肖海明沒有立刻報告。
他想起昨晚和他一起抽煙的那個年輕人,項目組的林博超。
林博超閑聊時,狀似無意地問起最近有沒有什么異常,尤其是夜間。
當時肖海明只當是隨口關心。
現在,那詢問似乎有了重量。
肖海明拿起內部電話,猶豫了一下,又放下。
他決定,先找林博超聊聊。
直覺告訴他,這段監控背后,或許不止是違規那么簡單。
而孫高岑連續幾晚加班到深夜的背影,在監控里顯得格外單薄,也格外決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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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項目慶功宴設在市中心一家頗有名氣的本幫菜館。
包廂里人聲鼎沸,酒杯碰撞聲、笑鬧聲、勸酒聲交織成一片熱絡的網。
項目成功拿下,意味著豐厚的獎金和至少半年的舒心日子,每個人都放松了緊繃數月的神經。
林博超坐在靠里的位置,臉上帶著應酬的笑,目光卻時不時掠過對面的孫高岑。
孫高岑也笑著,但那笑容像是浮在臉上,未達眼底。
別人舉杯,他便跟著舉杯,酒到杯干,卻很少主動開口。
熱鬧仿佛隔著一層玻璃罩子,將他單獨隔開。
他面前的菜幾乎沒動,筷子拿起來又放下,顯得有些心不在焉。
“老孫,這次數據模型立大功了!必須單獨敬你一個!”組里年輕活潑的李曉舉著酒杯湊過來。
孫高岑像是驚醒,連忙端起杯子,“沒有沒有,大家功勞。”他聲音不高,語速卻有點快,碰杯時指尖輕顫,酒液晃出來幾滴。
林博超看在眼里。他和孫高岑共事五年,這人向來沉穩,甚至有些過于謹小慎微,是組里最讓人放心的技術基石。今天的失態,極其罕見。
酒過三巡,氣氛愈加熱烈。
總監徐文強被眾人簇擁著,滿面紅光,正高聲說著下一步的宏偉計劃。
孫高岑就在這時,悄悄站起身。
他繞到徐文強身邊,低聲說了句什么。
徐文強正說到興頭上,被打斷后眉頭幾不可察地蹙了一下,隨即又展開笑容,拍了拍孫高岑的胳膊,點點頭。
孫高岑如蒙大赦,對眾人擠出個抱歉的笑容,拿起搭在椅背上的外套,轉身離開了包廂。門在他身后輕輕關上,隔斷了里面的喧囂。
林博超借口去洗手間,跟了出去。
走廊安靜,燈光昏黃。
他看見孫高岑并沒有走向電梯間,而是推開安全通道的門,走了進去。
林博超放緩腳步,靠近那扇門。
沒有下樓的聲音。
他透過門縫,看到一點猩紅在昏暗的樓梯間明滅。
是煙。
孫高岑平時幾乎不抽煙。
林博超只聞到淡淡的、苦澀的煙草味,以及一聲極輕、極壓抑的嘆息,像是從胸腔最深處擠出來的,帶著沉甸甸的重量。
林博超沒有推門,他退回走廊,心里那點異樣感像滴入清水中的墨,緩緩氤氳開來。孫高岑到底怎么了?項目成功,本該輕松才對。
回到包廂,徐文強正好看過來,隨口問:“博超,看見高岑了沒?他說家里有點急事,先走了。”
“哦,在門口碰見了,說是孩子不太舒服。”林博超自然地接話,給自己倒了杯茶。
徐文強點點頭,沒再多問,又投入到新一輪的暢談中。
林博超垂下眼,摩挲著溫熱的茶杯。
孩子不舒服?孫高岑的女兒剛上小學,身體一向很好。
這不是一個高明的借口,甚至有些倉促。
慶功宴散場時已近十點。
林博超站在飯店門口等代駕,初秋的夜風帶著涼意。
他抬頭看了看城市被燈光染紅的夜空,想起孫高岑獨自在樓梯間抽煙的背影。
那背影嵌在昏暗里,單薄,且充滿了某種難以言說的……告別感。
這個念頭讓他自己都怔了一下。不過是提前離場,怎么會想到“告別”?
代駕到了,林博超拉開車門,最后回望了一眼飯店燈火通明的窗戶。
熱鬧是他們的,而那個提前離場的人,似乎正獨自走向一片未知的黑暗。
夜風吹過,他心底那點不安的漣漪,悄悄擴大了一圈。
02
第二天上午,陽光透過項目二組辦公室的落地窗,灑下大片明亮的光斑。
昨夜的宿醉被咖啡因驅散不少,辦公室里充斥著鍵盤敲擊聲和低聲討論,一切似乎回歸正軌。
林博超正在整理項目收尾報告,就聽見總監辦公室的門開了。徐文強站在門口,聲音不高,卻清晰地傳到每個人耳中:“高岑,你過來一下。”
孫高岑從工位上站起身,臉色比昨天更蒼白了些,眼下有淡淡的青黑。
他手里拿著一個牛皮紙文件袋,指尖捏得很緊。
他走向總監辦公室,步履平穩,但林博超注意到,他進門時,肩膀微微聳了一下,像要扛起什么東西。
辦公室的玻璃墻百葉窗沒有完全拉下,能隱約看到里面的情形。
孫高岑站在徐文強寬大的辦公桌前,雙手遞上文件袋。
徐文強靠在椅背上,接過,打開,抽出里面的紙張看著。
林博超端起杯子,假裝去接水,視線掃過那邊。
徐文強的表情起初是平淡的,甚至帶著點慣例性的審視。
但很快,他眉頭擰了起來,身體也稍稍前傾,手指在紙張上點了點,嘴唇開合,語速似乎快了。
孫高岑低著頭,看不到表情,只是偶爾點一下頭,或者簡短地回應一兩句。
他的背挺得筆直,那是一種近乎僵硬的筆直。
兩人交談的時間不長,大約七八分鐘。
徐文強最后靠回椅背,說了幾句話,孫高岑深深鞠了一躬,轉身走了出來。
門在他身后關上。
孫高岑沒有立刻回工位,他在門口頓了頓,目光有些空茫地掃過大辦公室。
那目光掠過林博超時,沒有任何停留,像是掠過一件家具。
然后他走回自己的位置,坐下,開始沉默地整理桌面的東西。
不一會兒,徐文強也出來了,他拍了拍手,吸引大家注意。
“耽誤大家幾分鐘,宣布個事。”他語氣平穩,“孫高岑因個人職業發展規劃原因,已經正式提交申請,調往后勤支持部。
手續正在辦理,預計本周內完成工作交接。”
辦公室里瞬間安靜下來,敲擊鍵盤的聲音停了,所有人都露出錯愕的表情。
后勤支持部?那是個眾所周知的清水衙門,邊緣中的邊緣,通常是安置閑人或等待退休人員的地方。
孫高岑才三十五歲,正是技術骨干的黃金年齡,項目剛立功,怎么會突然調去那里?
“高岑在組里多年,工作勤懇,這次是他個人的慎重選擇,我們尊重并支持。”徐文強的話官方而簡潔,堵住了所有可能的疑問,“接下來幾天,高岑會負責完成工作交接,相關同事積極配合一下。
就這樣,大家繼續忙吧。”
徐文強回了自己辦公室。
辦公室里的寂靜被竊竊私語打破,目光紛紛投向孫高岑。
他像是置身于一個透明的罩子里,對外界的探究毫無反應,只是低著頭,一絲不茍地將一支支筆插進筆筒,將散亂的文件歸攏,摞齊。
李曉湊到林博超旁邊,壓低聲音:“超哥,什么情況啊?孫哥這是……得罪誰了?還是家里出大事了?”
林博超搖搖頭,目光落在孫高岑身上。
孫高岑已經打開電腦,調出文件目錄,開始創建交接清單。
他的側臉線條繃著,嘴唇抿成一條蒼白的直線。
個人職業發展規劃?這個理由太空洞了,空洞到近乎敷衍。
以孫高岑的性格,絕不會主動選擇去一個毫無技術含量、前景黯淡的部門。
昨天慶功宴的提前離場,樓梯間的香煙,今早蒼白的臉色,還有此刻這突如其來的調崗申請……這些碎片在林博超腦海里翻涌,卻拼湊不出一個合理的圖案。
他只感覺到一種山雨欲來的沉悶,而孫高岑,正獨自站在那越來越低的烏云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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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
交接工作自然而然地落到了林博超肩上。
他是組里的核心成員,對項目全局最熟悉,和孫高岑的合作也最久。
徐文強在宣布后的下午,特意把林博超叫進去,叮囑他要平穩過渡,確保項目資料完整,尤其強調孫高岑負責的那部分數據分析模型和全年客戶資料,必須清晰移交。
“高岑手里東西不少,你細心點,別出岔子。”徐文強說著,手指無意識地在光潔的桌面上敲了敲,“這也是為了他好,交接清楚,去新崗位也輕松。”
林博超點頭應下。回到工位,他看著旁邊已經開始收拾私人物品的孫高岑,開口道:“老孫,你看哪些資料需要先過給我?咱們列個計劃。”
孫高岑轉過頭,眼神有些渙散,定了定神才說:“好。我……我把電腦里的文件夾結構整理一下,標注清楚。”他的聲音干澀。
接下來的半天,孫高岑幾乎沒怎么說話,只是沉默地將一個個項目文件夾打開,重命名,添加說明文檔,再分類歸檔。
他的動作機械而精準,仿佛一臺設定好程序的機器。
林博超拉過椅子坐在他旁邊,看著他操作。
太整齊了。
林博超心里冒出這個念頭。
孫高岑的文件管理向來有他自己的邏輯,雖然不亂,但絕沒有此刻這般……一絲不茍。
每個文件夾的命名都嚴格按照“日期_項目名稱_版本號”的格式,里面子文件夾的層級清晰得過分,甚至一些早期的、已經結項歸檔的邊角料,都被重新翻出來,打上標簽。
這不像日常的工作習慣,更像是一種準備——一種要把自己在這里存在過的所有痕跡,都分門別類、清清楚楚打包好的準備。
“這個,是去年第三季度‘天穹系統’的原始數據備份和三次迭代的模型參數,都在這兒了。”孫高岑點開一個標注詳細的文件夾,聲音平靜無波,“測試記錄和問題跟蹤在隔壁文件夾,關聯文檔我也做了超鏈接。”
林博超看著屏幕:“老孫,這些結項歸檔的,其實……”
“還是理清楚好,”孫高岑打斷他,語氣沒什么起伏,“免得以后要用的時候找不到,麻煩。”他頓了頓,鼠標光標在一個命名為“年度匯總_核心數據_加密備份”的文件夾上停留了一瞬,很快又移開。
“這個不用動,是定期自動備份到部門服務器的,有權限管理。”
林博超記下了那個文件夾名字。他隨口問:“調去后勤部,具體做什么定了嗎?那邊好像主要是物資管理和內部協調。”
孫高岑操作鼠標的手幾不可察地頓了一下。
“還沒細說,應該……就是些日常事務吧。”他扯動嘴角,想做出個笑的表情,卻只形成一個生硬的弧度,“也挺好,清靜。”
清靜?對于孫高岑這樣一個曾經沉浸在復雜數據和模型構建中并獲得樂趣的人而言,清靜或許意味著枯萎。
林博超沒再追問,他能感受到孫高岑周身那層拒絕交流的無形壁壘。
下班時,孫高岑將他那盆養了多年的綠蘿送給了剛入職不久的韓紫寒。
“小韓,這個挺好養的,別缺水就行。”他說這話時,眼神里有種說不出的留戀,手指輕輕拂過綠蘿油亮的葉片。
韓紫寒受寵若驚,連連道謝。
孫高岑點點頭,拿起自己的舊公文包——里面似乎沒裝多少東西,看起來輕飄飄的——獨自走向電梯間。
他的背影在傍晚的光線里,拉得很長,透著一種孤零零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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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博超收拾東西準備離開,目光掃過孫高岑已經清空大半的桌面,最后落在那臺依然亮著的電腦屏幕上。
文件管理器還開著,層層疊疊的文件夾窗口像一座精心構建的迷宮。
而迷宮的主人,似乎正在悄然抹去自己來過的所有足跡,只留下這座過于工整、以備查驗的空城。
04
新同事韓紫寒是個熱情活潑的姑娘,對什么都充滿好奇。她坐在孫高岑原來的工位斜對面,接手了一些孫高岑留下的基礎性數據整理工作。
第二天下午,她抱著一摞打印出來的報表,一臉困惑地來找林博超:“超哥,能打擾您一下嗎?這些往期項目的數據核對,我有點拿不準。”
林博超接過報表,是前年一個舊項目的成本分析明細。“哪里不對?”
“不是不對,”韓紫寒指著幾處用鉛筆輕輕圈出來的地方,“是孫老師之前好像自己核對過一遍。
您看,這些數據旁邊有極小的鉛筆標記,打鉤或者畫了圈。
我核對了最新數據,他標記的地方確實有些細微調整,但都在合理范圍內。
我就是不太明白,這些結項這么久的東西,為什么突然要這么仔細地重新核對?”
林博超心頭一動。
他仔細看了看那些幾乎淡得要看不見的鉛筆痕跡,確實是孫高岑的筆跡,細小而工整。
這些陳年舊賬,除非有特定審計或復盤需求,否則根本不會有人去碰。
“這是孫高岑什么時候核對的?”林博超問。
韓紫寒想了想:“就前幾天吧,我上周四領到這部分歸檔資料時,就發現里面有這些標記了。
我還問過孫老師一嘴,他當時正忙,頭也沒抬,就說‘隨便看看,熟悉一下老數據’,讓我不用管。”
隨便看看?熟悉老數據?這理由和突然調去后勤部一樣牽強。孫高岑是個向前看的人,極少沉湎于過往項目細節。
“另外,”韓紫寒壓低了聲音,帶著點分享秘密的神情,“我前天晚上加班改PPT,走得晚。
大概九點多吧,看見孫老師一個人坐在位子上,沒開大燈,就屏幕光映著臉。
他好像不是在處理工作,一直在翻看一個什么表格,眉頭皺得緊緊的,還……還嘆了口氣。
我感覺他心情特別不好,就沒敢打招呼。”
林博超追問:“記得是什么表格嗎?”
韓紫寒搖搖頭:“離得遠,看不清。
但感覺頁數挺多的,他鼠標滾輪滑了好幾下。”她頓了頓,補充道,“就那天之后,第二天上午他就交了調崗申請。
超哥,孫老師是不是……遇到什么難處了?”
連新來的同事都察覺到了異常。林博超安慰了韓紫寒幾句,讓她先把眼前工作做好,孫高岑核對過的數據可以參考,但以最終歸檔版本為準。
韓紫寒抱著報表回去了。林博超坐回椅子,手指無意識地在桌面上敲擊。核對往期項目數據……深夜獨自查看大量表格……調崗申請……
這些碎片化的信息,逐漸指向一種可能性:孫高岑在查什么東西。
他在這些過往的數據里,尋找某個問題的答案,或者……某個證據?而這個過程,似乎促使他做出了調崗這個令人費解的決定。
是什么問題?關于項目?關于數據?還是關于……人?
林博超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總監辦公室。徐文強正在打電話,聲音爽朗,意氣風發。他是這個部門的絕對核心,也是孫高岑調崗申請的批準者。
孫高岑的查證,是否與徐文強有關?這個念頭讓林博超感到一陣寒意。
如果真是這樣,那么孫高岑調去后勤部,或許就不是個人選擇,而是一種結果,甚至可能是一種……放逐或保護?
他需要知道更多。
但孫高岑現在緊閉心扉,無法溝通。
林博超想起徐文強強調要交接清楚的“數據分析模型和全年客戶資料”。
孫高岑電腦里那個“年度匯總_核心數據_加密備份”文件夾,在他腦海中再次浮現。
那里面,除了常規備份,會不會還有別的東西?孫高岑特意提到“有權限管理”,是在暗示什么,還是單純說明情況?
窗外的天色漸漸暗沉下來,云層堆積,預示著一場夜雨。
林博超看著孫高岑空蕩蕩的工位,那盆綠蘿在韓紫寒桌上舒展枝葉。
它的舊主人,此刻正身處怎樣的旋渦之中?而那些被悄然拷貝的資料,在這個即將到來的雨夜里,又會扮演怎樣的角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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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
調崗前最后三天。
公司里關于孫高岑的議論漸漸平息,畢竟每個人都忙于自己的事務,他人的去留只是茶余飯后短暫的談資。
工作交接按部就班地進行,孫高岑越發沉默,幾乎成了辦公室里的一個靜默的影子。
但他開始加班了。
準確地說,是每天下班后,所有人都離開了,他依然留在工位上。
頭一天晚上,林博超因為一份明天早會急需的報告,留到八點多。
離開時,整層樓只剩下零星幾盞燈,孫高岑的座位是其中之一。
他戴著眼鏡,屏幕的光映在他專注的臉上,手指在鍵盤上快速敲擊,似乎在整理或撰寫什么文檔。
林博超沒去打擾,只是隔著玻璃門望了一眼。孫高岑的背影沉浸在那方寸光亮中,顯得有些孤獨,又有些決然。
第二天晚上,林博超特意留意了一下。
七點過后,辦公室人走得差不多了,孫高岑果然還在。
這次,他沒有直接離開,而是借口有一份交接文件需要孫高岑最終確認簽名,折返回來。
他推開項目二組辦公室的門,腳步聲在空曠的空間里回響。
孫高岑似乎嚇了一跳,肩膀猛地一聳,隨即快速移動鼠標,屏幕上的窗口似乎被最小化或切換了。
他轉過頭,看清是林博超,緊繃的神情略微放松,但眼底那一閃而逝的慌亂沒有逃過林博超的眼睛。
“老孫,還沒走?”林博超拿著文件夾,自然地走過去。
“嗯,還有點收尾的東西。”孫高岑的聲音有點干,他推了推眼鏡,目光掃過林博超手里的文件,“要簽字?”
“對,這份數據移交清單,你看一下,沒問題就簽個字。”林博超把文件遞過去,視線卻快速掃過孫高岑的電腦屏幕。
桌面很干凈,只開著幾個普通的文件窗口和公司內部通訊軟件。
但林博超注意到,屏幕右下角系統托盤處,有一個極小的圖標一閃而過,像是某種加密軟件或外部存儲設備的標志。
孫高岑接過文件,看得很仔細,幾乎是一個字一個字地讀。
他的手指捏著紙張邊緣,微微用力,指節有些泛白。
辦公室里太靜了,靜得能聽到中央空調送風的微弱嗡嗡聲,以及孫高岑略顯急促的呼吸。
“沒問題。”孫高岑終于說,拿起筆,在指定位置簽下名字。他的字跡有些潦草,不如往日工穩。
林博超接過文件,狀似隨意地問:“在忙什么?需要幫忙嗎?”
“不用不用,”孫高岑連連搖頭,語速加快,“就是一些個人文件的整理,和公司無關的。很快就好。”
個人文件?需要連續兩晚加班到深夜整理?林博超心里疑竇更深,但他沒有表露,只是點點頭:“那行,你也別弄太晚,早點回去休息。臉色不太好。”
孫高岑勉強笑了笑:“知道了,謝謝。”
林博超拿著文件離開。
他沒有走遠,而是在樓下大廳的休息區坐了二十分鐘,抽了根煙。
透過玻璃幕墻,他能看到樓上項目二組辦公室那一角依然亮著的燈光。
那燈光在漆黑的大樓立面中,像一顆孤寂的星。
他想起孫高岑剛才那一瞬間的慌亂,還有那個一閃而過的加密圖標。
孫高岑到底在拷貝或處理什么?如果只是個人文件,何須如此緊張?那“年度匯總_核心數據_加密備份”的文件夾,是否正以另一種形式,流入某個小小的U盤之中?
煙霧裊裊升起,模糊了林博超的視線。
他知道,孫高岑的行為已經越過了正常的邊界。
但他同樣知道,孫高岑不是那種會主動損害公司利益的人。
這背后一定有迫不得已的理由。
是威脅?是交易?還是某種自保?
一根煙燃盡,樓上的燈光依舊亮著。
林博超掐滅煙頭,起身離開。
他沒有回家,而是去了附近常去的一家小館子,點了兩個菜,慢慢吃著。
他需要理清思緒。
直接報告?證據不足,且可能打草驚蛇,甚至將孫高岑置于更危險的境地。
暗中觀察?孫高岑明天就是最后一天了。
或許,他該去找一個人。一個可能看到更多,且立場相對中立的人。安保主管,肖海明。他記得肖海明偶爾會夜間巡查,也許他看到過什么。
夜漸漸深了,城市燈火璀璨,卻照不透某些人心底的暗角。林博超結賬走出餐館,晚風帶著涼意。他抬頭,項目二組辦公室的燈光,不知何時已經熄滅了。
06
次日上午,林博超處理完手頭急事,找了個空隙,溜達到大廈一層的安保監控室門外。這里平時很少有人來,走廊安靜,只有機器運行的輕微低鳴。
他敲了敲門。門開了,安保主管肖海明站在里面。他五十歲上下,身材保持得很好,腰背挺直,短發花白,眼神銳利,帶著退伍軍人特有的干練和警惕。
“肖主管,忙呢?”林博超笑著打招呼,遞過去一支煙。他們之前因為幾次加班登記和物品出入有過接觸,算是臉熟。
肖海明接過煙,看了看牌子,點了點頭:“林工,有事?”他沒立刻點煙,只是拿在手里。
“沒什么大事,”林博超自己也點了一支,靠在門框上,“昨晚走得晚,好像把個U盤落工位了,不是什么重要東西,就是些個人照片。
想問問您這邊,昨晚或者最近夜間巡查,在我們那層樓,有沒有撿到?或者監控能不能幫忙看看?”
這是個合情合理的借口。
肖海明看了他一眼,目光若有所思。
“昨晚我值班,十一點左右巡到你們那層,沒看見有U盤掉地上。”他頓了頓,吸了口煙,“監控嘛,按規定,調看需要部門主管以上簽字申請。
不過……”
他彈了彈煙灰,話鋒一轉:“你們項目二組那個孫高岑,是不是要調走了?”
林博超心里一動,面上不動聲色:“是啊,就今天最后一天,明天就去后勤部報到了。怎么,肖主管也聽說了?”
“嗯,交接期間,安保這邊也要更新權限門禁記錄。”肖海明語氣平淡,像是隨口閑聊,“他這幾天晚上都走得很晚啊。你們項目組最近這么忙?”
“主要是一些交接收尾,他比較負責,想弄得利索點。”林博超解釋道,同時捕捉著肖海明的表情。
肖海明點了點頭,沒再說話,只是沉默地抽煙。
監控室里,數十塊屏幕分割顯示著大樓各處的實時畫面,光影閃爍。
過了一會兒,肖海明像是下了決心,將煙按滅在旁邊的金屬煙灰缸里。
“林工,”他聲音壓低了些,目光掃了一眼空蕩蕩的走廊,“你跟我來一下。”
林博超跟著他走進監控室。
肖海明示意他關上門,然后走到一臺操作臺前,熟練地敲擊鍵盤,調出了一段錄像。
屏幕被分割成四個畫面,都是不同角度對準項目二組辦公區域的夜間監控。
“這是昨晚,十一月七號,晚上十一點到十二點之間的錄像。”肖海明指著其中一個畫面,正是孫高岑工位附近的頂視角度,“按照規定,我不該給你看這個。
但我覺得,你應該知道。”
林博超的心提了起來,湊近屏幕。
畫面中,辦公室一片黑暗,只有孫高岑工位上方一盞孤零零的臺燈亮著,形成一個昏黃的光圈。
孫高岑坐在光里,背對著一個攝像頭,但側面的攝像頭能拍到他大部分動作。
時間顯示23:47。
孫高岑停下敲擊鍵盤,左右看了看。
辦公室里空無一人。
他遲疑了一下,從外套內袋里掏出一個小東西。
即使在不算清晰的監控畫面里,林博超也能認出,那是一個銀色的U盤。
孫高岑將它插入電腦主機前置接口。
然后,他俯身靠近屏幕,操作鼠標。
很快,一個進度條窗口彈出,在屏幕上快速填充。
窗口標題很小,看不清楚,但從進度條下方的路徑提示片段,林博超辨認出“……年度項目資料……核心數據……”。
他的呼吸微微一滯。真的是在拷貝資料!而且不是零星文件,看進度條的長度和速度,是在拷貝一個相當大的文件夾,很可能是全年核心數據的備份包!
孫高岑一動不動地盯著進度條,背影僵硬。
整個拷貝過程持續了近二十分鐘。
這二十分鐘里,監控室安靜得只剩下機器風扇的聲音。
林博超看著屏幕上那個凝固般的身影,感覺一股寒意從脊椎慢慢爬升。
終于,進度條走到盡頭,窗口關閉。
孫高岑迅速拔出U盤,緊緊攥在手心,又警惕地環顧四周。
然后,他才開始關閉電腦,整理桌面,最后熄滅了臺燈。
光圈消失,他的身影融入黑暗,只有安全出口指示燈泛著微弱的綠光。
他朝著攝像頭方向(即門口)走來,在接近門口時,似乎抬頭看了一眼攝像頭的位置,停頓了極短暫的一瞬,才拉開門走了出去。
錄像結束。
肖海明切換回實時監控畫面,抱著胳膊,看向林博超:“你怎么看?”
林博超喉嚨發干,他需要時間消化這極具沖擊力的畫面。“他……他拷貝的是什么?能確定嗎?”
“從路徑看,是你們部門年度項目核心資料庫。
具體內容,只有你們清楚。”肖海明語氣嚴肅,“公司信息安全條例明確禁止未經許可私自拷貝、帶離核心資料。
這是嚴重違規,甚至可能涉及法律責任。”
“他為什么這么做?”林博超像是在問肖海明,又像是在問自己。
監控畫面里孫高岑最后那個看向攝像頭的短暫停頓,讓他心驚。
孫高岑知道有監控嗎?如果知道,他為什么還要冒險?如果不知道,那個停頓又意味著什么?
“這也是我想問的。”肖海明沉聲道,“他調崗在即,突然這么做,很不尋常。
我暫時沒有上報,一是想先核實情況,二是……”他看向林博超,“我覺得你或許知道些什么,或者,愿意去弄清楚些什么。
我看得出來,你們關系不錯,而且,你前幾天也問過夜間異常。”
林博超苦笑:“我現在知道的,不比您多多少。
我只覺得他最近很反常,壓力很大,但沒想到……”他頓了頓,“肖主管,您能暫時保密嗎?給我一點時間。”
肖海明沉吟片刻:“錄像我已經備份。
按規定,我最多壓二十四小時。
明天這個時候之前,如果你沒有合理的解釋,我必須向上面報告。
這不僅關乎規定,也關乎整個部門甚至公司的安全。”
“我明白。”林博超鄭重地點點頭,“謝謝您,肖主管。”
離開監控室,林博超感覺腳步有些沉重。
陽光透過大廈中庭的天棚灑下來,明亮得有些刺眼。
監控畫面中那個緊握U盤、孤立在光圈中的身影,反復在他眼前閃現。
拷貝資料已成事實,動機成了最大的謎團。
孫高岑今天還在公司,這是他調崗前的最后一天。
林博超知道,他必須找他談一談,不能再等了。
無論那背后是怎樣的深淵,他都要去面對,去弄清。
為了孫高岑,也為了他心中那份不安的疑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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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
林博超回到辦公室時,孫高岑的工位已經基本清空了。
私人物品寥寥無幾,只剩下公司配發的顯示器、鍵盤鼠標,以及一盆韓紫寒已經搬走的綠蘿留下的淡淡水漬圈痕。
孫高岑人不在座位上。
“孫老師去后勤部辦最后的手續了,順便熟悉一下新環境。”韓紫寒告訴林博超,眼神里帶著一絲同情,“剛走沒多久。”
林博超點點頭,坐回自己位置,卻無心工作。
監控畫面和肖海明給出的二十四小時期限,像兩塊石頭壓在心頭。
他需要了解更多關于孫高岑調崗的真相,尤其是后勤支持部的情況。
他想起公司里有幾個在其他部門的老同學。
斟酌片刻,他拿起手機,走到消防通道,撥通了一個在人力資源部工作的大學同學的電話。
寒暄幾句后,他裝作不經意地問起后勤支持部最近是不是缺人,聽說有同事調過去了。
“后勤部?那邊一直人手充足啊,甚至有點人浮于事。”同學在電話那頭說,“就是個養老的地兒,清閑,沒壓力,也沒前途。
除非是自己想躺平,或者……呵呵,你懂的,被‘發配’過去的。
怎么,你們部門有人去了?誰啊?”
林博超含糊地應了一聲,說是聽說,岔開了話題。
掛斷電話,他心情更沉。
看來孫高岑調去的,果然是個公認的“冷宮”。
這絕不可能是孫高岑口中“個人職業發展規劃”的選擇。
他又想起徐文強在孫高岑調崗后的表現。
除了最初宣布時的官方口徑,徐文強再未在公開場合提起此事,對孫高岑留下的工作也只是一再催促林博超盡快平穩接手,并未表現出對一位得力干將離開的惋惜,反而有種盡快了結此事的意味。
這些細節串聯起來,指向一個令人不舒服的結論:孫高岑的調崗,很可能并非自愿,而是一種帶有懲罰或隔離性質的安排。
那么,他拷貝資料的行為,是否與此有關?是報復?是留后手?還是……他掌握了什么,不得不以此自保?
林博超試著回憶近期項目中有無異樣。
孫高岑主要負責數據建模和深度分析,能接觸到最核心的客戶數據、成本構成和利潤模型。
去年底到今年初,有幾個項目的最終利潤率似乎比預期略低,但都在合理波動范圍內,當時歸因于市場材料價格上漲和部分實施環節的成本超支。
孫高岑當時并未提出明確異議。
難道問題出在更早的項目里?韓紫寒提到的孫高岑近期私下核對往期數據,會不會就是在驗證某個疑點?
下午三點多,孫高岑回來了。
他臉色依舊不好,但神情似乎松動了些,也許是手續辦妥帶來的短暫解脫。
他開始最后清理電腦,格式化硬盤——這是離職或調崗交接的標準流程之一。
林博超知道,不能再等了。他等到孫高岑操作完,準備離開時,起身跟了上去。
“老孫,”在電梯口,林博超叫住他,“晚上有空嗎?一起吃個飯,就當……給你送行。”
孫高岑愣了一下,眼神有些復雜,猶豫了幾秒,點了點頭:“好。去哪?”
“就公司后面那條街的‘老地方’川菜館吧,安靜點。”林博超說。那家館子他們以前偶爾加班后會去,價格實惠,有包間。
下班后,兩人前一后離開公司,來到餐館。要了個小包間,點了幾個菜,一壺茶。氣氛起初有些沉悶,兩人只是默默喝茶。
菜上齊后,林博超給孫高岑倒了杯茶,開門見山:“老孫,這里沒別人。你到底遇到什么事了?調去后勤部,根本不是你的風格。”
孫高岑拿著茶杯的手僵了一下,他避開林博超的目光,盯著杯中起伏的茶葉:“沒什么,就是累了,想換個輕松點的環境。”
“累了?”林博超語氣加重,“老孫,我們共事五年,我了解你。
你不是會因為‘累’就放棄自己專業和積累的人。
你最近核對舊項目數據,每晚加班到深夜,還有……”他頓了頓,壓低聲音,“你昨晚在辦公室拷貝了什么?”
孫高岑猛地抬起頭,臉色瞬間變得煞白,眼神里充滿了驚愕和恐慌。“你……你怎么知道?”他聲音發顫。
“我怎么知道不重要。”林博超緊盯著他,“重要的是你為什么這么做。
那是什么資料?你拷貝它想干什么?老孫,私自拷貝核心資料是嚴重違規,肖主管已經看到了監控,他給了二十四小時,現在還剩不到二十個小時。
如果你有合理的理由,也許還有轉圜的余地。
如果你沒有……”
孫高岑的嘴唇哆嗦著,他放下茶杯,雙手交握在一起,指節捏得發白。
他低著頭,肩膀微微顫抖,似乎在經歷激烈的內心掙扎。
包間里只有空調輕微的送風聲和隔壁隱約傳來的喧嘩。
良久,孫高岑才抬起頭,眼睛里有血絲,也有一種破釜沉舟的決絕。“博超,”他聲音沙啞,“如果我說,我是被人逼的,你信嗎?”
“誰逼你?逼你什么?”林博超追問。
孫高岑搖了搖頭,臉上浮現出深深的疲憊和恐懼:“我不能說。
說了,可能更糟。
那些資料……是我留給自己的一道保險。
如果有一天……出了什么事,那東西也許能證明一些事情,或者,至少讓我不那么被動。”
“證明什么?被動是什么意思?”林博超感到事情正滑向更深的黑暗,“老孫,你把話說清楚。也許我能幫你。”
“你幫不了我。”孫高岑苦笑,那笑容比哭還難看,“這件事水太深了。調去后勤部,遠離核心數據,可能就是我最好的結局了。至少……暫時安全。”
“安全?”林博超抓住這個詞,“你覺得有危險?是工作上的,還是人身安全?”
孫高岑沒有直接回答,他拿起茶壺,給自己倒水,手抖得厲害,水灑出來一些。
“博超,別再問了。
就當什么都不知道。
監控的事……我會想辦法。
明天我就去新部門了,以后……盡量別聯系我。”他語氣里的懇求意味,讓林博超心頭一顫。
“那些資料,你放在哪里了?”林博超最后問。
孫高岑眼神閃爍了一下,含糊道:“一個安全的地方。”他看了看表,“我……我得走了,家里還有點事。”
這頓飯不歡而散。
孫高岑幾乎沒動筷子,倉促離開。
林博超一個人坐在包間里,心亂如麻。
孫高岑承認是被逼的,承認拷貝資料是為了自保,卻拒絕透露任何具體信息,甚至表現出對自身安全的擔憂。
是誰有這么大的能量逼迫一個技術骨干?為了什么目的?那些被拷貝的資料里,究竟隱藏著什么秘密?
林博超想起徐文強,想起那些利潤率略顯異常的項目,想起孫高岑核對舊數據的舉動。
一個模糊但可怕的輪廓在他心中漸漸成形。
如果孫高岑的調崗是某種“頂罪”或“封口”的結果,那么他拷貝的資料,可能就是用來對抗逼迫的武器,或者,是他預留的、與某些人同歸于盡的證據。
夜色已深,餐館外燈火闌珊。林博超知道,肖海明給他的時間不多了。而孫高岑明天將去往那個“安全”的后勤部。可事情,真的會就此平息嗎?
08
第二天是孫高岑正式調崗的日子。林博超一早來到公司,下意識地看向那個熟悉的座位。座位空著,已經徹底清理干凈,等待著下一個使用者。
部門晨會,徐文強主持。
他照例講了講近期工作重點,對孫高岑的離開一語帶過,仿佛那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會議結束時,徐文強補充了一句:“對了,孫高岑今天上午請假,有點私事要處理,下午直接去后勤部報到。
他手頭剩余的零碎工作,林博超你跟進一下。”
請假?林博超心里咯噔一下。孫高岑昨晚并未提及今天上午要請假。是臨時有事,還是……昨晚的談話讓他感到了不安,采取了什么行動?
一整個上午,林博超都有些心神不寧。他嘗試給孫高岑的手機打電話,提示已關機。發微信消息,也沒有回復。這種失聯狀態,在孫高岑身上極其罕見。
中午休息時,林博超在吸煙區碰到了肖海明。肖海明遞給他一支煙,低聲問:“有進展嗎?”
林博超搖搖頭,把昨晚與孫高岑的對話簡要說了一下,隱去了具體細節,只強調孫高岑承認是被迫,資料是自保,但拒絕透露更多,且表現出對安全的擔憂。
肖海明眉頭緊鎖:“被逼的……自保……這比單純違規更麻煩。他今天人呢?”
“請假了,聯系不上。”林博超吐出一口煙霧,“肖主管,監控的事,能不能再寬限半天?我覺得事情可能比我們想象的復雜。”
肖海明看了看表,沉吟道:“最遲到今天下班前。如果到時候還沒有一個明確的說法,我必須上報。這是我的職責。”
“我明白,謝謝。”
下午兩點左右,林博超正在核對一份報表,部門行政突然急匆匆地跑進來,臉色有些發白,徑直敲響了徐文強辦公室的門。
徐文強開門出來,行政湊近他耳邊低聲說了幾句。
徐文強的臉色瞬間變了,先是驚訝,隨即眉頭緊鎖,表情變得異常嚴肅。
他揮揮手讓行政離開,然后站在辦公室門口,拍了拍手,聲音沉凝:“大家停一下手頭工作。”
所有人都抬起頭,看向他。辦公室里的氣氛莫名緊張起來。
“剛剛接到通知,”徐文強一字一句地說,目光掃過每一個人,尤其在林博超臉上停留了半秒,“孫高岑同志,今天上午在前往后勤部報到的途中,因個人原因,發生了……一些意外情況。”
意外?林博超的心猛地一沉。
“目前具體情況還在了解中,”徐文強語氣沉重,帶著公事公辦的克制,“他人現在在醫院,傷勢……不算太輕,需要住院觀察。
公司領導已經派人前去探望和處理相關事宜。”
辦公室一片嘩然。李曉忍不住問:“徐總,什么意外?嚴重嗎?”
“細節還不清楚,說是走路時不小心,摔了一跤,磕碰到了頭部和手臂。”徐文強解釋道,但這個解釋聽起來有些蒼白,“大家不必過分擔心,公司會妥善處理。
當務之急,是確保我們部門工作的穩定。”
他話鋒一轉,眼神變得銳利:“另外,鑒于這次意外,以及近期的一些情況,公司信息安全部門將會介入,對我們部門,特別是孫高岑同志之前負責過的項目資料和數據安全,進行一次例行的審查。
請大家配合,在審查期間,未經許可,不要私自拷貝、傳輸任何工作相關文件。”
例行審查?在這個時間點?林博超立刻意識到,這絕不是巧合。孫高岑的“意外”,數據安全審查,這兩件事幾乎接踵而至,更像是某種有計劃的應對。
徐文強宣布散會,讓大家各自回去工作,但明顯能感覺到,一種壓抑和猜疑的氣氛在辦公室里彌漫開來。
孫高岑的調崗本就蹊蹺,如今又突然受傷住院,緊接著就是數據審查,很難不讓人產生聯想。
林博超坐回工位,手指冰涼。
孫高岑昨晚還說去后勤部“暫時安全”,今天就出了“意外”。
真的是意外嗎?走路摔跤能摔到需要住院觀察?這未免太過湊巧。
他想起孫高岑拷貝的那些資料。
如果那些資料真的關系到某些人的重大利益甚至不法行為,那么孫高岑的調崗,或許只是第一步。
讓他離開核心崗位,減少接觸敏感信息的機會。
而如果他手里還握著備份,并且表現出不配合或威脅的姿態,那么讓他“閉嘴”或“失去能力”,就成了某些人可能的選擇。
“意外”,是最方便的解釋。
林博超感到一陣寒意從心底升起。
如果他的猜測是真的,那么孫高岑的處境比他想象的更危險。
而他自己,因為知情和追問,是否也已經進入了某些人的視線?
他看向總監辦公室。徐文強已經回去了,百葉窗拉下,隔絕了內外。那扇門后面,此刻正在謀劃著什么?
數據安全審查很快就要開始。孫高岑拷貝資料的事情,還能瞞得住嗎?肖海明那里,又該如何交代?
林博超知道,自己不能再被動等待了。
孫高岑在醫院,情況不明。
那些資料是孫高岑口中的“保險”,也可能是揭開一切的關鍵。
他必須找到那些資料,趕在審查開始之前,弄清真相。
可是,孫高岑會把東西藏在哪里?家里?他已經有所防備,家里恐怕不安全。公司?更不可能。他昨天格式化電腦,顯然是不想留下任何痕跡。
林博超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回憶昨晚孫高岑的每一句話,每一個表情。
孫高岑說資料放在“一個安全的地方”。
對于一個謹慎又身處恐懼中的人,什么樣的地方才算“安全”?
忽然,林博超想起孫高岑昨天清理工位時,除了那盆綠蘿,似乎還帶走了一個看起來很舊的、棕色的皮質文具盒。
那個文具盒孫高岑用了很多年,邊角都磨破了,但他一直沒丟。
當時林博超只覺得是他念舊,現在想來……
一個舊文具盒,毫不起眼,就算被搜查,也不會有人在意。如果里面做了夾層……
林博超猛地站起來。
他需要去確認一下。
孫高岑的私人物品,在他發生“意外”后,是送回了家,還是暫時放在哪里?也許,就在后勤部他那還沒正式使用的工位上?
但他不能貿然行動。徐文強剛剛宣布了審查,此刻任何異常舉動都可能被盯上。
他坐回椅子,深吸一口氣。
必須等待時機,必須更加小心。
孫高岑的“意外”像一記警鐘,讓他徹底明白,自己面對的,可能不僅僅是違規,而是隱藏在平靜職場下的兇險暗流。
窗外的天空不知何時陰了下來,烏云堆積,一場暴雨似乎即將來臨。辦公室里的燈光顯得慘白,照在每個人心事重重的臉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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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9
數據安全審查小組在當天下午就進駐了項目二組。
帶隊的是公司信息安全部的一位副經理,姓趙,戴著眼鏡,表情嚴肅,身后跟著兩名技術人員。
徐文強親自陪同,態度積極配合。
審查先從孫高岑使用過的電腦終端開始。
技術員將其主機拆走,說是要帶回信息部做深度檢測和痕跡分析。
然后是服務器權限日志、文件訪問記錄、外設連接記錄等等。
整個過程高效而專業,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權威感。
林博超和其他同事被要求暫時離開工位,在會議室等待隨時可能的問詢。
會議室里氣氛凝重,沒人說話,只有偶爾翻動紙張和壓抑的咳嗽聲。
李曉湊到林博超旁邊,用氣聲說:“超哥,這陣仗……孫哥到底怎么了?跟數據泄露有關?”
林博超搖搖頭,示意他別多問。
他注意到,徐文強大部分時間都陪著審查小組,但偶爾會離開一會兒,大概是去接電話或處理其他事情。
每次徐文強離開,林博超都能感覺到那趙副經理的目光會似有若無地掃過會議室里的眾人,尤其是他。
問詢是單獨進行的。輪到林博超時,他被帶到一個小的洽談室。趙副經理和一名記錄員坐在對面。
問題很常規:與孫高岑的工作交接是否徹底?是否發現他近期行為有何異常?是否察覺他有未經許可拷貝資料的可能?是否聽他說起過對工作或公司的不滿?
林博超回答得謹慎而客觀。
他提到交接很順利,孫高岑文件整理異常整齊;提到孫高岑近期似乎壓力大,但未說明原因;對于拷貝資料,他表示不知情;對于不滿,他說孫高岑只是對調崗有些失落。
趙副經理一邊聽,一邊在筆記本上記錄,偶爾抬眼看看林博超,眼神銳利。
“林工,據我們初步查看訪問日志,孫高岑在調崗前一周,頻繁訪問了多個已歸檔項目的核心數據區,尤其是成本與利潤相關部分。
作為他的交接人和老同事,你對此如何看?”
林博超心中凜然,果然查到了。
“這個……他當時解釋說,是想在交接前,再系統性地熟悉一下過往項目的數據邏輯,以便我更好地理解。
我也沒多想。”他頓了頓,補充道,“不過,他確實核對得非常仔細,有些很早期的數據都翻看了。”
“只是熟悉邏輯?”趙副經理推了推眼鏡,“有沒有可能,他在查找什么?或者,在驗證什么?”
“這我就不清楚了。他沒跟我說。”林博超坦然道。
問詢持續了大約二十分鐘。
結束時,趙副經理合上筆記本,看著林博超:“林工,感謝你的配合。
公司對數據安全非常重視,尤其是涉及商業機密和客戶信息的部分。
如果后續想起任何有價值的線索,請隨時聯系我們。
另外,在審查結束前,請保持通訊暢通。”
林博超點頭應下。
離開洽談室時,他手心有些出汗。
審查小組顯然是有備而來,目標明確,直指孫高岑的數據訪問行為。
這更印證了他的猜測——孫高岑在舊數據里發現了問題,而這個問題,有人不想讓它曝光。
回到會議室,他看到徐文強正在走廊盡頭打電話,背對著這邊,聲音壓得很低,聽不清內容,但肢體語言顯得有些煩躁。
傍晚時分,審查暫告一段落。
趙副經理宣布,孫高岑的電腦初步檢測未發現異常數據拷貝的本地記錄(林博超知道,那是因為孫高岑可能用了加密U盤,且徹底格式化了硬盤),但服務器日志顯示其異常訪問行為,具體結論待進一步分析。
他要求項目二組全體成員,在審查期間,所有工作資料必須在公司內網環境處理,嚴禁使用任何私人存儲設備。
眾人如釋重負又心情復雜地回到工位。
林博超打開電腦,卻無心工作。
他惦記著孫高岑的傷勢,也焦慮著那些資料的下落。
肖海明給的期限快到了,而孫高岑又出了事,他該如何應對?
下班后,林博超沒有立刻離開。
他等到辦公室人走得差不多了,才起身,裝作隨意地溜達,走向后勤支持部所在的樓層。
那層樓燈光昏暗,大部分工位都空著,只有零星幾個值班人員在。
他很容易就找到了孫高岑的新工位——角落里一個積了點灰的位置,桌上空空蕩蕩,連電腦都還沒配。旁邊一個正在收拾東西準備下班的老員工看了他一眼。
林博超故作輕松地問:“老師傅,問一下,今天調過來的孫高岑,他的東西放這兒了嗎?”
老員工搖搖頭:“沒見著。
他今天不是沒來嗎?聽說住院了。
就算來了,私人物品估計也隨身帶著吧,或者放更衣室柜子里?我們這兒柜子都是自己帶鎖的。”
柜子?林博超心中一動。
他道了謝,轉身離開。
更衣室在每層樓的盡頭,是給員工存放雜物和換衣服用的,一人一個帶鎖的小柜格。
孫高岑今天沒來,但他的柜子鑰匙,很可能在他自己身上,或者……隨著他的私人物品,被送去了醫院?
也許,那舊文具盒就和衣物等物品在一起。
林博超決定去醫院。他必須見到孫高岑,至少要知道他是否安全,以及那些資料的確切情況。
他剛走到電梯口,手機震動了一下,收到一條陌生的短信,內容只有簡短的一句話:“東西在柜子,鑰匙在綠蘿舊盆底墊下。小心。”
林博超的心臟狂跳起來。是孫高岑!他用的是陌生的號碼!他還能發短信,說明意識清醒,而且,他在緊急情況下,仍然試圖傳遞信息!
“柜子”顯然是指更衣室的個人儲物柜。
“綠蘿舊盆底墊下”——孫高岑把那盆綠蘿送給了韓紫寒,但盆底墊可能還留著,或者,他調換了一個相似的舊盆墊?
林博超立刻轉身往回走。
他需要先去韓紫寒那里確認盆墊。
同時,他必須極度小心。
這條短信意味著孫高岑可能處于被監控或不便聯系的狀態,也意味著,某些人或許也在尋找那些資料。
夜色籠罩下來,大樓里更加安靜。林博超感覺,自己正一步步走向風暴的中心,而手里握著的,可能是唯一能照亮真相的火種,也可能是會引爆一切的開關。
10
韓紫寒還沒走,正在加班學習新接手的模塊。看到林博超去而復返,她有些驚訝。
“小韓,孫高岑送你的那盆綠蘿,盆底那個墊水的托盤,是原來的嗎?”林博超盡量讓語氣顯得平常。
韓紫寒愣了一下:“盆墊?就是那個黑色的塑料墊嗎?是的呀,孫老師連盆帶托盤一起給我的。怎么了超哥?”
“沒什么,突然想起點事,可能需要看看那個盆墊的材質,有個類似的花盆想配一個。”林博超隨口編了個理由,“我能看看嗎?”
“當然可以。”韓紫寒從桌子底下拿出那盆綠蘿。黑色的塑料盆墊很普通,邊緣有些泛白,是長期使用的水漬痕跡。
林博超道了謝,拿起盆墊,走到窗邊光線好的地方,假裝仔細查看。
他輕輕摳了摳盆墊邊緣與底部接縫的地方,又摸了摸底部。
塑料很硬,似乎沒有夾層。
他稍微用力,將盆墊翻過來。
盆墊底部除了些灰塵和水垢,空空如也。沒有鑰匙,也沒有任何粘貼的痕跡。
難道不是這個?孫高岑說的是“舊盆底墊”,會不會是他自己之前換下來的那個?或者,信息有誤?
林博超有些失望,但面上不顯,將盆墊還給韓紫寒:“好像不太一樣。謝謝啊,我再問問別人。”
離開項目二組辦公室,林博超快步走向消防通道。
他需要安靜思考。
短信是孫高岑發的,關鍵信息應該不會錯。
“綠蘿舊盆底墊下”——孫高岑的綠蘿養了多年,換過盆墊很正常。
他送給韓紫寒的,是連盆帶土和現在的盆墊一起。
那么舊的、換下來的盆墊,很可能還在他原來的工位附近,或者被他當垃圾處理了?
林博超又折返回去。此時辦公室已經空無一人。他打開手機手電筒,仔細搜索孫高岑工位下方的地面、抽屜縫隙、旁邊的垃圾桶(已經清理過)。一無所獲。
他直起身,目光掃過整個辦公區。
忽然,他想起茶水間旁邊有一個不起眼的雜物柜,里面放著一些部門共用的文具、廢舊文件夾、還有幾個沒人要的小盆栽和空花盆。
他立刻走過去,打開雜物柜。里面有些亂。他翻找了幾下,在一個角落,看到了一個很舊的、邊緣有些破損的白色塑料盆墊,上面還沾著些干涸的泥土。
林博超的心跳加速。
他拿起那個舊盆墊,入手感覺比普通的要稍厚一點。
他用力掰了掰盆墊邊緣,發現底部似乎有很細的一圈接縫。
他找到接縫的缺口,用指甲小心地撬。
“咔”一聲輕響,盆墊底層被撬開了一條縫。
里面是中空的,藏著一把小小的、銀色的鑰匙,正是更衣室儲物柜常用的那種簡易鑰匙。
鑰匙下面,還壓著一張折疊得很小的紙條。
林博超迅速將鑰匙和紙條取出,將盆墊恢復原狀放回,然后閃身進入最近的男廁所隔間,鎖上門。
他展開紙條,上面是孫高岑熟悉的細小字跡,寫著一個柜號:“B-217”,還有一個六位數字密碼。
更衣室的電子鎖需要刷卡(工牌)輸入密碼才能打開,這把物理鑰匙可能是備用,或者孫高岑用了某種方法設置了雙重開啟。
沒有時間猶豫。林博超將鑰匙和紙條攥緊,深吸一口氣,走出隔間。他需要去更衣室,現在就去。
走廊里寂靜無聲,只有安全出口指示牌散發著幽綠的光。
林博超盡量放輕腳步,來到后勤部所在樓層的更衣室。
刷卡,輸入密碼,“嘀”一聲,門鎖綠燈亮起。
他推門進去。
更衣室里燈光昏暗,一排排灰色的鐵皮柜子沉默矗立。
他很快找到了B-217號柜子。
先用工牌刷開電子鎖,輸入密碼,柜門“咔噠”彈開一條縫。
里面掛著幾件普通的工作服,下面放著個帆布手提袋。
林博超拉開手提袋拉鏈。里面是孫高岑的一些個人物品:一個保溫杯,幾本書,一個眼鏡盒,還有那個棕色的舊文具盒。
他拿出文具盒,打開。
里面是幾支筆、尺子、橡皮。
他仔細摸索盒子的內壁和底部。
在底部的皮革內襯邊緣,他摸到了一條細微的突起。
他用指甲沿著邊緣摳開,皮革內襯被掀開,下面是一個薄薄的夾層。
夾層里,靜靜地躺著一個銀色的U盤。正是監控里出現的那個。
林博超將U盤緊緊握在手里,感覺它冰涼而沉重。他迅速將一切恢復原狀,關上柜門,離開了更衣室。
他沒有回家,而是找了一家遠離公司、不需要身份證登記的小網吧,開了一個包間。
他用自己隨身攜帶的、從未在公司使用過的舊筆記本電腦,插入了那個U盤。
U盤有密碼。他嘗試了孫高岑的生日、工號、女兒生日,都不對。最后,他輸入了紙條上的那個六位數字密碼。
訪問 granted。
U盤里內容龐大,結構清晰。除了完整的、加密的年度核心項目資料備份(這部分林博超沒有動),還有一個獨立的文件夾,命名為“記錄”。
點開“記錄”文件夾,里面是大量的掃描件、截圖、整理表格和一份詳盡的說明文檔。
林博超越看,心越冷,怒火卻越燒越旺。
文檔清晰地揭示了一個持續了近兩年的秘密:以徐文強為首,勾結外部一家空殼咨詢公司,通過虛增項目成本、偽造外包服務合同、轉移利潤等方式,系統性套取公司項目資金。
手法隱蔽,利用孫高岑負責的數據模型進行“合理”調整和掩飾。
孫高岑在一次深度數據校驗中無意發現了端倪,起初以為是誤差,深入追查后觸及真相。
徐文強察覺,先是利誘,被孫高岑拒絕后轉為威脅,以他家人和工作為要挾,逼迫他保持沉默,并最終要求他調崗頂下某個“數據疏漏”的次要責任,離開核心崗位。
那些往期數據核對,就是孫高岑在秘密收集證據。
他拷貝全年資料,一方面是留存原始證據,防止被篡改銷毀;另一方面,那個“記錄”文件夾里,詳細標注了被篡改的數據節點、虛假合同掃描件、資金流向追蹤,以及他與徐文強幾次關鍵談話的錄音文字整理(錄音原件另存)。
孫高岑甚至在文檔末尾寫道,他已將部分核心證據的副本,通過加密渠道,提交給了集團總部的紀檢部門,但為防止攔截和報復,他保留了最關鍵的部分作為最后的護身符。
他預感調崗后風險更大,故留下線索,希望若自己出事,有人能發現真相。
“若你看到這些,博超,請務必小心。
徐的能量超出想象,‘意外’隨時可能發生。
證據已部分上交,但需此U盤內容補充印證。
保護自己,擇機公開。
勿念我。”
林博超看著屏幕上的文字,眼眶發熱,手指顫抖。孫高岑早就計劃好了一切,他獨自承受著巨大的壓力和恐懼,卻依然為揭露黑暗留下了火種。
就在這時,他的手機震動,又是一個陌生號碼,內容更短:“他們查到監控了,很快會找你。
U盤內容有自毀程序,閱后即觸發加密覆寫,唯一解密碼在我提交的副本中。
快走。”
林博超猛地拔下U盤。幾乎同時,屏幕上的文檔窗口開始亂碼,然后自動關閉。U盤指示燈狂閃幾下,熄滅了。他再插入,電腦已無法識別。
孫高岑連這一步都算到了。
林博超迅速清理電腦使用痕跡,離開網吧。
夜色深沉,街上車流稀疏。
他知道,肖海明很可能已經迫于壓力上報了監控,徐文強很快就會知道孫高岑拷貝資料之事,并且一定會懷疑到自己頭上。
他不能回家。
他需要找一個安全的地方,整理思緒,然后決定下一步。
他想到了肖海明。
肖海明是退伍軍人,正直,且已經知情一部分。
或許,他可以成為盟友。
他撥通了肖海明的電話,言簡意賅:“肖主管,是我,林博超。
孫高岑留下東西了,我拿到了。
徐文強有問題,很嚴重。
孫高岑的意外可能不是意外。
我需要見面,現在。”
電話那頭沉默了幾秒,傳來肖海明沉穩的聲音:“地址發給我。注意身后。”
一小時后,林博超和肖海明在郊區一個偏僻的停車場見了面。
林博超將事情經過和U盤內容(雖然已自毀,但他記住了關鍵)告知肖海明。
肖海明臉色凝重,聽著,偶爾問幾個關鍵問題。
“你打算怎么辦?”肖海明問。
“孫高岑說他已經把部分證據提交給集團紀檢了。
我們需要確保這些證據能順利起作用,并且保證他和我的安全。”林博超說,“我想,我們可以直接聯系集團紀檢,提供我們所知道的情況和孫高岑留下的線索,請求保護,并推動徹底調查。”
肖海明點點頭:“我可以作證監控的事,以及孫高岑調崗前后的異常。但直接對抗徐文強,風險很大。他在公司多年,關系盤根錯節。”
“正因為如此,才必須借助更高層的力量,并且要快。”林博超目光堅定,“孫高岑已經付出了代價,我不能讓他的努力白費。”
肖海明看著他,拍了拍他的肩膀:“好。我認識集團安保部的一個老領導,信得過。我們可以通過他,直接聯系到紀檢的負責人。事不宜遲,今晚就行動。”
兩人迅速商定了聯絡方式和說辭。
分別前,肖海明提醒林博超:“徐文強現在一定在瘋狂找你,還有那個U盤。
找個地方藏好,保持聯系,在我給你安全信號前,不要露面。”
林博超點頭。
他找了一家不需要登記的小旅館住下,徹夜未眠。
他擔心孫高岑的傷勢,擔心調查的阻力,也擔心自己和家人的安全。
但想到孫高岑獨自面對威脅時留下的那份冷靜和勇氣,他又覺得充滿了力量。
天快亮時,他收到肖海明的加密信息:“渠道已通,證據鏈受重視,已啟動內部緊急調查程序,并通知了警方經偵部門。
孫高岑病房外有我們的人暗中保護。
你家人附近也已安排。
暫時安全,等候通知。”
林博超長長地舒了一口氣,癱坐在床上。他知道,戰斗才剛剛開始,但至少,真相的陽光,已經有了刺破烏云的可能。
他看向窗外,天際泛起魚肚白,晨曦微露。
黑夜終將過去,而那些在黑暗中堅守、甚至用自身作為火炬的人,他們的身影,終將被這漸亮的天光勾勒出清晰而悲壯的輪廓。
尾聲(兩周后)
公司內部的震動悄無聲息卻又翻天覆地。
徐文強在一次集團高層會議后直接被帶走“協助調查”,同時被控制的還有那家空殼咨詢公司的負責人。
項目二組暫時由副總代管,數據審查草草收場。
孫高岑的“意外”經調查,被認定為有針對性的蓄意傷害,兩名嫌疑人被捕,背后指使者線索指向徐文強的外圍關系人。
孫高岑傷情穩定,已轉入普通病房,受到嚴密保護。
集團紀檢部門聯合警方,依據孫高岑提交的證據和林博超、肖海明的證詞,迅速厘清了徐文強等人利用職務之便進行利益輸送、侵占公司資產的犯罪事實。
案件涉及金額巨大,正在進一步深挖。
林博超和肖海明因舉報和協助有功,受到集團內部嘉獎,但兩人都選擇了低調。
林博超回到了工作崗位,那個曾屬于孫高岑的座位依然空著,有時他會看著那里出神。
一個月后,林博超去醫院探望孫高岑。孫高岑瘦了很多,頭上還纏著紗布,但精神尚可,眼神里沒有了往日的驚惶,多了幾分平靜和釋然。
“謝謝。”孫高岑看著他,千言萬語化成了兩個字。
“該說謝謝的是我。”林博超把一盆新的綠蘿放在窗臺上,“你教會了我,有些底線,哪怕一個人,也要去守。”
窗外陽光很好,綠葉舒展。孫高岑望著那盆綠蘿,輕輕說:“我只是……不想讓我女兒長大后,知道她的父親曾對錯誤沉默。”
林博超點點頭。
他明白,有些戰斗,不是為了勝利,只是為了無愧于心。
而那些在寂靜中拷走的資料,那些在深夜亮起的孤燈,那些看似懦弱退讓背后的堅忍布局,最終匯成了一股無法被黑暗吞沒的微光,照亮了看似密不透風的鐵幕一角。
真相也許沉重,付出也許慘痛,但總得有人記得,并選擇走向有光的方向。
這就是孫高岑,一個普通職員,在命運逼到墻角時,所做出的、不普通的選擇。
而林博超知道,這份選擇帶來的漣漪,將會持續很久,很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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