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島競逐種業“總部經濟”

培育出我國首個具有抗逆性狀的刺參新品種，為我國海參養殖提供了一粒“好種子”；國內首次實現紅瓜子斑全工廠化全人工繁育及規模化育苗，為市民餐桌又“解鎖”了一條鮮美的海水魚；攻破三文魚偽雄魚誘導及人工繁育技術，解決了我國三文魚種業難題……

中國水產科學研究院黃海水產研究所陳松林院士團隊人工繁育的紅瓜子斑在海南的海水網箱中養殖成功。

種苗是漁業發展的“芯片”。突破水產種苗培育技術、生物育種技術，讓以前能夠養殖的水產品有更好的種苗選擇，讓以前不能養殖的水產品可以養殖，青島一直在攻堅。

2025年中央一號文件指出，促進漁業高質量發展。黨的二十屆四中全會提出，加強海洋開發利用保護。

漁業是開發利用海洋資源的主要形式之一。作為我國著名的海洋漁業科技城，青島持續走在育種“突圍”的路上，不斷提升種業科技創新能力，強化種業對漁業產業的引擎作用，更好保障國家糧食安全和農產品有效供給。

育種穩居“第一梯隊”

好種苗是好收成的第一步。對于漁業來說，種苗既是物質基礎，更是產業高質量發展的關鍵。

回顧歷史，沒有海帶夏苗培育法等技術突破，我國在上世紀60年代就不會掀起以海帶養殖為代表的第一次海水養殖浪潮。沒有工廠化全人工育苗等技術突破，隨后的蝦、貝、魚、參四次海水養殖浪潮也不會在全國沿海興起。

可以說，我國藻、蝦、貝、魚、參五次海水養殖浪潮，每一次都發端于優良種苗培育技術的重大突破。而青島正是系列技術的關鍵突破主體，因此被譽為我國五次海水養殖浪潮的“引領者”。

在五次海水養殖浪潮的推動下，我國漁業逐步從“捕撈”轉向“養殖”，從“淡水”轉入“海水”，并最終實現了“養殖高于捕撈”“海水超過淡水”的兩大歷史性突破。

不過，隨著養殖規模的擴大，養殖方式粗放、養殖密度過大、養殖品種退化等“弊端”逐漸顯露了出來，病害頻發成為一種常態。用業內人士的話來說，“基本形成了養什么、病什么、死什么的惡性循環”。

于是，利用雜交、群體選育、基因組選擇、基因編輯等育種技術，培育具有優良性狀（如生長速度快、抗病害能力強）的水產新品種，從“源頭”解決水產養殖業的病害頻發問題，成為既現實又迫切的課題。

1991年，全國水產原種和良種審定委員會成立，承擔著水產新品種審定技術把關等重要職責，推動水產原種和良種的保護、開發及利用。30多年來，我國已累計培育水產新品種306個，為推進水產種業振興、水產養殖業高質量發展提供了種源保障。

這么多水產新品種“問世”，意味著什么？

此前，水產養殖幾乎完全依賴于野生資源，通過捕撈野生苗種或者對野生親本人工催產出魚苗來進行養殖。這高度受制于自然稟賦，產業規模、效率和穩定性都存在天花板。而利用育種技術，將野生種群中偶然出現的優良性狀固定下來，創造出具有明確優勢的水產新品種，以此進行優良苗種穩定供應，實現了水產養殖從“靠天吃飯”到“科技當家”的革命性轉變。

換句話說，同樣是一個水產品，以前也能養殖，但現在用上新品種后，養殖效益更好了。

青島，一直是我國水產育種的“領頭羊”，諸多“第一”在此誕生：培育出我國第一個貝類新品種“蓬萊紅”，使我國扇貝養殖業擺脫依賴野生苗種的局面；培育出我國第一個對蝦新品種“黃海1號”，具有生長速度快、抗逆性強等特點；培育出我國第一個具有抗逆性狀的刺參新品種“參優1號”，為解決夏季高溫和病害導致的減產問題提供了解決方案……

從數量上來說，帶有“青島基因”的水產新品種不在少數。全國僅有的2個三倍體牡蠣新品種均由青島培育；南美白對蝦（凡納濱對蝦）新品種共有15個，其中由青島主導、參與的有9個；我國共有海帶新品種12個，其中源自青島的有7個……

青島擁有全國1/3以上涉漁科研機構、1/3以上的涉漁科研人員，僅以第一單位主導培育的水產新品種就有62個，占全國總數20%以上，在青漁業科研單位、科研人員及培育出的水產新品種數量皆居全國第一。

競逐種業“總部經濟”

一粒“好種子”，能受到多大歡迎？青島給出答案：供不應求。

海參被譽為“八珍之首”，深受消費者青睞。針對高溫、病害等制約產業發展的難題，2017年，青島瑞滋集團有限公司聯合中國水產科學研究院黃海水產研究所，歷時12年培育出我國首個抗逆刺參新品種“參優1號”。該新品種比其他海參種苗的市場價高20%—40%，仍供不應求。

新品種“賣得好”，是因為經受住了市場檢驗。2018年的高溫災害，嚴重打擊了我國的海參養殖業，山東地區海參養殖損失約80%，遼寧、河北幾乎全軍覆沒，而“參優1號”在高溫天氣下因其優良性狀得以存活。目前，“參優1號”在國內刺參良種市場占有率30%以上，成為我國海參新品種中產業化最成功的代表。

一個優秀的水產新品種，能引發一個“經濟風口”。以“參優1號”為例，企業通過技術手段，向市場銷售的“參優1號”受精卵和苗種都屬于“同父同母”或“同父異母”的后代。這些刺參成年后若再進行雜交，會因“近親結婚”，直接引起種苗退化，不再適合養殖。通過這種方式，企業把“種”牢牢掌握在自己手中，將“苗”持續不斷進行銷售，用水產新品種創造了高效益。

這就是業內常言的種業“總部經濟”：把良種掌握在自己手中，進而向全國全球輻射供應良種優質的受精卵或種苗，相當于控制了產業發展的“芯片”，能夠創造顯著的經濟效益。

大西洋鮭（三文魚）種苗也是如此。多年來，挪威、冰島等傳統鮭鱒魚養殖強國銷售到其他國家的大西洋鮭魚卵均為全雌魚卵。只有雌卵，沒有雄卵，就從源頭上控制了這一種質資源。引進國無法獲得雄魚的遺傳資源，難以進行持續選育和品種改良，從而長期依賴進口。目前，我國養殖業所需的三文魚受精卵和種苗幾乎全部依賴進口，隱藏著產業鏈風險和成本壓力。

好消息是，青島正在就大西洋鮭種業難題進行攻關。2024年，青島藍色種業研究院揭牌，圍繞三文魚、東星斑、墨瑞鱈、南美白對蝦等重點品種，開展水產種業領域關鍵共性技術、核心應用技術等重大技術項目攻關，積極探索水產育種成果轉化創新示范。當年，該院育種團隊攻破系列技術難題，成功將10000余尾大西洋鮭雌魚誘導成“偽雄魚”，為自主繁育大西洋鮭邁出了關鍵一步。

一粒“好種子”，化作“千金利”。2024年，青島水產苗種產值3.9億元。當前，青島科研人員正加快大西洋鮭國產化苗種的人工培育，使我們自己的親魚產卵、受精和孵化，達到穩定的國內三文魚養殖產業苗種的供應，推動我國大西洋鮭養殖產業的規模化發展。

國產大西洋鮭種苗的規模化產出，勝利在望。大西洋鮭種業“總部經濟”，有望在青島形成。

破解“有種無業”問題

長期以來，以中國水產科學研究院黃海水產研究所、中國科學院海洋研究所、中國海洋大學、山東省海洋科學研究院為代表的青島漁業科研力量，培育出的眾多水產新品種在我國沿海大面積推廣應用，產生了巨大的經濟效益和社會效益。

從服務國家漁業高質量發展的角度來說，青島水產種業做到了“立足青島，代表國家”，但從推動本地漁業產業發展的角度來說，青島除了“參優1號”等少數水產新品種形成了“總部經濟”，大多數新品種都在其他城市轉化，“有種無業”的問題依舊突出——

一方面，青島有育種優勢，但沒有形成育苗優勢。一個水產新品種的培育，一般需要6—10年。青島科研院校擁有豐富的育種技術，但往往缺少育種所需的場地和資金，雖然有時會獲得不同層級的科研項目支持，但通常只有跟企業合作，才能支撐新品種的培育工作。而青島缺乏水產種業領軍企業，導致青島科研院校只能聯合外地企業開展新品種培育工作。青島水產企業前期沒有進行投資，后續也就很難依靠“賣苗賺錢”。

另一方面，青島的育種優勢沒有形成養殖優勢。由于海岸線、沿海灘涂等自然條件的限制，以及受城市建設需要等因素影響，目前青島水產養殖面積僅3.95萬公頃，落后于大連、威海等城市。雖然水產新品種在提高產量、抗病害等方面具有優勢，但漁業發展空間不足制約著青島的養殖規模和產量，暫未帶來顯著的經濟效益。

這就是青島“有種無業”的現實：育種端強大，育苗端（將受精卵培育成養殖所需的苗種）薄弱，養殖端暫未形成優勢，種業優勢沒有完全轉化為產業優勢，沒有充分享受到水產新品種轉化的紅利。

一位長期從事水產育種的科研人員告訴記者，通過統計分析一個水產新品種獲得的收益，育種、育苗與養殖的收益比例大約是1：5：5，“育種幾乎是不賺錢的，對外銷售種苗會賺錢，養殖新品種會賺錢”。

可見，用好水產育種優勢，建立育苗、養殖優勢，讓其真正成為驅動整個漁業升級的強大引擎，是青島漁業發展的一個重點。這需要政策指引、高位部署和時間沉淀，培植更多的水產種業領軍企業，推動產學研協同攻關，形成種業創新和產業高地。

好在，青島正在行動起來，不僅加快向深遠海拓展養殖空間，而且圍繞三文魚等名優魚種，打通育種、育苗、養殖等環節，著力打造一份現代漁業全產業鏈發展的示范樣本。

答好了這道題，青島漁業一定會邁上一個新臺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