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者手記：在福建惠安，當一天“海的女兒”

本文轉自：人民網(wǎng)

人民網(wǎng)記者 林盈 林曉麗

“這樣優(yōu)美地站在海天之間，令人忽略了：你的裸足所踩過的堿灘和礁石；于是，在封面和插圖中，你成為風景，成為傳奇。”作家舒婷用寥寥幾筆，捕捉到惠安女“最寫實”的特寫——她們如海風柔軟，又如砂石堅強。

惠安女之所以成為藝術家、文學家筆下的“常客”，要歸咎于一身“儀式感”滿滿的亮色“穿搭”，更在于被大眾所熟知的堅韌、獨立等內在的女性精神特質。

在來到惠安之前，我就對“惠安女能頂大半邊天”早有耳聞，她們的故事里總透著一股“人定勝天”的勁頭。比如，她們歷盡艱辛，用雙手建造了當?shù)氐乃畮臁O港；她們組成了一支穿著惠女裝、背著槍的女民兵隊伍，沿海岸線日夜巡邏，保家衛(wèi)國。

惠安女們演繹著現(xiàn)代視角下的“大女主”故事。“什么樣的土地滋養(yǎng)了她們‘倔強’的性格？”帶著探尋答案的決心，我來到惠安的小岞鎮(zhèn)，當了一天“海的女兒”。

人民網(wǎng) 楊灝昱攝制（部分素材由惠安縣融媒體中心提供）

小岞鎮(zhèn)是位于泉州最東極的海島，這里是惠安女群居地，保留著原汁原味的惠女文化。這些年，海島時不時吹來“藝術風”，前不久就剛剛舉辦了全球首個以“音樂家比賽”命名的國際賽事。隨著人氣越來越旺、業(yè)態(tài)越來越多，小島漸成惠女文化與藝術交融的“生活藝術島”。

在小岞鎮(zhèn)的一家旅拍店，我和負責人燕茹學做“一日店長”。這家不大的旅拍店開在小岞美術館中，周遭是藍藍的海和頗具藝術氣息的建筑，確實是絕妙的旅拍勝地。

店內成排成架的衣、裙、頭巾前，我一時挑花了眼。這些凝結著設計師心血的新式惠安女服飾，新潮而不失“惠女味”，保留了不少傳統(tǒng)服飾的經(jīng)典要素，它們大多數(shù)都出自惠安女設計師之手。

旅拍店內設有各色造景供游客拍攝。人民網(wǎng) 楊灝昱攝

照片墻前，來自全國各地的游客留下穿著惠安女服飾的美麗身影，如花笑靨讓人嘴角上揚。燕茹說，她最開心的事就是看到遠道而來的客人打扮得美美的，拍出好看的照片，留下美好的惠安記憶。在漁網(wǎng)造景前，我也給燕茹拍了幾張照片，她笑起來眼睛彎彎的，洋溢著對生活的熱愛，和一代代樂觀、愛美、愛生活的惠安女一樣。

我的第二站是一個魚露工坊。“新生代”惠安女王玉珍與丈夫康勇坤共同經(jīng)營著這里。在露天曬場上，整齊排列的發(fā)酵缸內孕育著閩南飯菜中鮮美的“密碼”——三角魚露。

不同于在飯菜中的鮮香，發(fā)酵中的魚露散發(fā)著一股特殊的“海味”，需要時間適應。混著海風和濃濃的魚露味，王玉珍講解起三角魚露的制作流程。每年，她都會和丈夫一起采購上百噸三角鲀，洗凈、鹽漬、發(fā)酵。神奇的是，發(fā)酵過程中不添加其他物質，只待時間這個“調味師”給出結果。

不過看似簡單的過程反而最難復刻，因為這意味著做魚露是“無章可循”的經(jīng)驗活，要根據(jù)天氣環(huán)境變化，魚湯顏色、味道，判斷發(fā)酵時間，每一步都可能影響最終口感。

王玉珍說，這門手藝傳到他們這輩已經(jīng)是第四代。2019年，為了傳承先輩百年傳統(tǒng)工藝，丈夫辭去了大學老師的工作，返鄉(xiāng)創(chuàng)業(yè)。她也成了守護、傳承這份傳統(tǒng)的一份子，一同把小工坊發(fā)展成集生產(chǎn)、研學、旅游為一體的綜合空間，也讓不少老人婦女在家門口實現(xiàn)了再就業(yè)。

露天曬場上整齊排列著近百個發(fā)酵缸用于曬制魚露。公金輝攝

我在一排排發(fā)酵缸中穿梭，學著王玉珍的樣子緩慢攪拌缸中的混合物，想象漫長發(fā)酵和日曬后，融合著海洋、陽光、風和時間的絕妙滋味。那大概是百年前驚艷的漁鄉(xiāng)風味，也是閩南游子們日思夜想的舌尖上的家鄉(xiāng)。

離開工坊，我又去拜訪了以惠女命名的一個林場，小岞惠女林場黨支部書記、場長陳麗英和護林員康曉玲帶我走進這片“奇跡”。

半個多世紀前，這里還是一片寸草不生的鹽堿灘地，有“福建六大風口之一”的威名，一度是“風來沙如刀”，瓦片橫飛、莊稼無收，讓民眾苦不堪言。盡管在上個世紀60年代當?shù)卣鸵言O立林場植樹防風，但受限于惡劣環(huán)境，頭10年種下的樹竟無一株成活。

1972年，15歲的陳麗英加入了植樹的隊伍，她與二十多個漁家姑娘一起經(jīng)過無數(shù)次試驗，摸索出“挖溝防風植樹”的造林新方法，把成活率從20%提高到85%以上。從1984年至1994年，陳麗英和她的護林隊種下了75萬棵木麻黃，造林1000多畝。

如今，陳麗英還在日日守護著惠女林場。人民網(wǎng) 楊灝昱攝

時至今日，惠女林場的防護林帶總面積已有2125畝，成為守護惠安東部的“綠色海岸線”。而年近古稀的陳麗英，還在日日守護著這片林場。在一棵樹下，她熟練地教我用耙子、鐮刀清理枯枝。待利落地砍斷幾節(jié)側枝，陳麗英笑著說，男人能做的重活粗活，我們也能做，還要做得更好，林場里清一色都是女隊員，個個都能干。

在防洪堤上，一邊是滔滔海浪和前來打卡留影的游客，一邊是蜿蜒千米的綠色屏障，海風呼呼地刮著，吹動斗笠上綴著花的帶子打在臉上。我突然想起最近常聽惠安人說起的一部電影，叫《浪花朵朵》，故事的主人公正是像陳麗英一樣，在小岞島上治沙造林的林場女子種植隊隊員們。她們用雙手種下棵棵樹苗，用青春澆灌貧瘠土地，如“愚公移山”般硬是將鹽堿沙灘地化作一片盎然的綠洲。

親眼看到眼前的這片綠洲，我很難不震撼于惠安女的堅韌和強大，腦海中仿佛“漾”起她們用青春寫就的詩與歌，那是咸澀海風譜出的音符，是命運的灘涂上，用腳印一遍遍寫下的“不服輸”的韻腳。

童話中“海的女兒”充滿夢想、勇敢無畏、堅韌而善良，這何嘗不是我親眼所見、親身所感的，生活在海濱的惠安女的“性格”。她們愛笑、聰敏、能干，她們創(chuàng)造美、追求真、守護綠，用智慧和拼搏在這片土地上“耕耘”出屬于自己的“大女主”故事——劇本由自己親手寫就，風浪用雙肩坦然去扛，緊握生活的纜繩，掌舵著自己命運的方向盤。她們本身，就是風景，就是傳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