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光十六年(1836 年)初春,浙江余姚的石板路上,一頂青布小轎正緩緩前行。轎前差役手持 “回避” 木牌開路,街上百姓紛紛側(cè)身避讓。
轎簾掀開,露出一張略顯局促卻難掩榮光的臉龐 —— 段光清的原配石氏。三個月前,她還在茅草屋里縫補丈夫的補丁衣裳,如今卻以 “舉人夫人” 的身份,受邀參加知縣夫人的賞花宴。
《鏡湖自撰年譜》里只輕描淡寫一句 “內(nèi)子始得從容交際”,但散落在地方志和私家筆記里的細(xì)節(jié),拼湊出一幅讓人驚嘆的畫面:段光清中舉,改變的從來不止他一個人,是整個家族的命運。
就像范進(jìn)中舉后,胡屠戶從 “現(xiàn)世寶窮鬼” 的罵聲,瞬間切換成 “賢婿老爺” 的諂媚,段光清的家人,也在短短半年里,從塵埃飛到了云端。
段光清中舉前,石氏的日子過得有多難?道光十四年冬,石氏抱著發(fā)高燒的幼子去求醫(yī),路過當(dāng)鋪時被伙計攔住,只因 “窮書生的婆娘也敢走正門”,最后只能從側(cè)門狼狽進(jìn)出。
捷報傳來的第三天,當(dāng)年奚落過她的當(dāng)鋪老板徐氏,帶著綢緞莊的掌柜親自上門。徐氏手里捧著紅木匣子,里面是兩支銀簪、一匹杭綢,還有一張 “本息全免” 的字據(jù)。他對著石氏深深作揖:“前番是小人有眼無珠,段夫人海量莫怪。”
這聲 “夫人”,徹底改寫了石氏的身份。中舉后,同鄉(xiāng)士紳張啟煊(時任余姚縣學(xué)教諭,與段光清為同鄉(xiāng)及科舉同年)送來的賀禮里,除了上一篇里提到的房子銀子,還有一頂青布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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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次坐轎進(jìn)城,石氏緊張得攥緊衣角,轎夫笑著安慰:“夫人放心,如今余姚城里,誰不認(rèn)得段舉人的轎子。” 路過城門時,曾搶過段光清半吊錢的差役,遠(yuǎn)遠(yuǎn)就躬身行禮,連頭都不敢抬。
社交圈也徹底變了。知縣夫人王氏主動派管家送帖,邀請石氏參加 “春日賞花宴”。宴會上,石氏原本局促地站在角落,王氏卻特意拉著她的手坐到主位:“段先生是余姚的棟梁,段夫人自然該是我們的領(lǐng)頭人。”
席間,鄉(xiāng)紳家眷們爭相與她攀談,有人請教 “治家之道”,有人托她轉(zhuǎn)達(dá)對段光清的敬意,連往日讓她羨慕異常的張啟煊之妻,都親手為她遞上茶水。這般 “灰姑娘變公主” 的戲碼,連霸總劇里都常見 —— 哪個女人能不心動?
段光清后來也說:“昔日內(nèi)子入市買布,店主稱‘段娘子’;今則店主夫婦出門遠(yuǎn)迎,呼‘夫人’不迭。這就是階級躍升,妻子的榮光,全是舉人特權(quán)給的。
一夜之間從鄉(xiāng)下泥娃變成貴公子,段光清的孩子們就體驗到了真實的變形記。
段光清中舉時已有三子一女,共四個孩子,中舉前最大的煩惱是 “能不能吃飽飯”,中舉后則變成 “該請哪位名師授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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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光清生平史料匯編》里,有他寫給友人的信:“乙未秋后,延請紹興府學(xué)訓(xùn)導(dǎo)周先生教諸子,束脩每年八十兩,此前不敢想象。” 要知道,段光清教館時年薪才八兩,如今光給孩子交學(xué)費就翻了十倍。
這不是特殊待遇,是清朝的規(guī)矩。《郎潛紀(jì)聞初筆》記載:“舉人之子,雖幼亦稱‘小相公’,書院優(yōu)先收錄,學(xué)雜費也有減免。” 教育資源的傾斜,直接決定了子女的未來。
段喆后來加入淮軍,先后平粵寇、剿捻軍,歷署福建漳州云霄撫民同知、廣東韶州府知府,官至徐州兵備道加布政使銜,誥授光祿大夫,還獲巴圖魯勇號,延續(xù)了家族榮光。
次子段興模雖沒入仕,卻靠著父親的身份在家鄉(xiāng)做了鹽商。縣志記載他“承辦余姚鹽務(wù),年利三百兩”,這在普通農(nóng)家子弟看來,簡直是天方夜譚。
女兒的命運也徹底改變。中舉前,有人給長女說親,對方是鄰村富農(nóng),過門后要操持家務(wù);而中舉后,上門提親的都是官宦或士紳家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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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終長女嫁給了光祿寺署正賀儲元(中央機構(gòu)官職,掌祭祀禮儀),嫁妝由張啟煊等人 湊份子置辦,僅金銀首飾就有二十余件。段光清在年譜里寫到女兒的婚事時,筆端滿是欣慰,覺得女兒得以匹配名門,避免了重復(fù)自己早年的苦難。
更讓人驚嘆的是法律層面的隱性優(yōu)待。清代士紳家屬的司法優(yōu)待有明確邊界,若犯斗毆、盜竊等輕罪可從輕。段光清中舉后不久,其三子段希忠曾與鄉(xiāng)紳之子爭執(zhí),鬧到縣衙。知縣雖知理在對方,最終卻以“孩童嬉鬧”為由,各訓(xùn)誡一番了事。
事后知縣對人說:“段舉人的兒子,我怎好真的責(zé)罰?” 可惜這份特權(quán)庇護(hù),段希忠沒能享受太久,次年便不幸夭折,
其實真相是這樣的:段光清原籍確為安徽宿松,家族早年在當(dāng)?shù)匾菜阈〉刂鳎皇堑搅俗娓敢惠叄蛟庥鏊紴?zāi)變,田產(chǎn)散盡,才徹底淪為佃農(nóng)。這一點在《鏡湖自撰年譜》里有明確記載:“先世居皖之宿松,曾祖以上有田產(chǎn),至祖父時遭水患,產(chǎn)盡遂為佃”。
遷居浙江余姚后,他家境并無起色,依舊靠教書種田過活,也算是低配版的耕讀傳家。而他的兄長段光裕,則在宿松老家,靠打短工糊口。在段光清中舉之前,兄長去祠堂參加族事,都只能站在最末的位置。
可等中舉的消息傳到宿松老家,事情就不一樣了。家族祠堂立刻派人來余姚,邀請段光清 “榮歸故里主持冬祭”。兄長段光裕也憑借段光清中舉后段家在余姚的士紳地位,被推舉為余姚段氏宗族的族長,直接拿到了祠堂的主祭權(quá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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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氏宗譜》記載:“道光十五年冬,光裕公始主持祭祖,族眾皆拜服。” 過去欺負(fù)過段家的地主,如今見到段光裕都要 “拱手行禮”,連自家田產(chǎn)都主動 “掛靠” 在段家名下避稅。
段光清的兩個弟弟也跟著沾光。三弟段光杰憑借段光清的舉人身份及地方士紳舉薦,被推薦為余姚縣學(xué)的教諭,這是個 “肥缺”,既有固定俸祿,還能收學(xué)生束脩;
四弟段光福靠著哥哥的關(guān)系,在寧波府衙謀了個 “書吏” 的差事,雖無品階,卻手握實權(quán)。段光清在給母親的信里寫:“母親可安心養(yǎng)病,如今家中兄弟皆有前程,再無凍餓之虞。”
段家的親戚也紛紛找上門,有人求幫忙找工作,有人托打官司,甚至有遠(yuǎn)房表弟帶著妻兒來投靠,段光清都 “一一安置”。他在日記里無奈又自豪地道:過去門可羅雀,如今門庭若市,這一切都是“舉人”二字帶來的。
一人中舉,全家飛升,這在清朝不是特例,是常態(tài)。科舉制度就是這樣,通過獎勵一個人,綁定整個家族,讓他們成為皇權(quán)的維護(hù)者。段光清的家族躍遷,不過是這套制度的一個縮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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