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4年10月8日清晨,距離南京不足百里的京滬公路上,霧氣正濃。一輛軍用救護車頂著警報燈疾馳,車廂里,73歲的少將童炎生躺在擔架上,臉色蒼白卻雙眼炯炯。車開過丹徒縣境時,車窗外出現了熟悉的丘陵剪影,他忽然挺起身子,壓低聲音對司機說:“同志,減速,把車停一小會兒。”醫生連忙勸阻,司機也遲疑。童炎生眼里卻透出難得的倔強,“就在前面那個坡口,耽擱不了幾分鐘。”幾句交涉后,車終于緩緩靠邊,他借助護士的臂膀艱難探身,望向西南方向那座未完工的花崗巖碑體,嘴里輕輕念道:“粟司令,您交代的事,我辦成了。”
時間回撥到46年前。1938年6月16日拂曉,雨水打在茅山北麓的竹葉上,粟裕帶著一百余名戰士剛從下蜀鎮破壞完滬寧鐵路線,正埋鍋做飯。擔任臨時戰斗連連長的童炎生早已滿身泥漿,他抓緊時間讓弟兄們吃熱米粥。粟裕走來,只丟下一句話:“今晚后半夜,到韋崗打伏擊。”命令干脆,沒有商量的余地。
童炎生心里“咯噔”一下。一條不足二十華里的鎮句公路,每天有幾十輛日軍汽車高速通過,新四軍若想啃下這塊硬骨頭,必須爭分奪秒。臨行前,他站在黑暗中給戰士們動員:“兄弟們,第一槍要打響咱們抗日的臉面!”雨夜泥濘,隊伍整整走了七個小時。天亮前,他們潛伏在韋崗南側的密林。7時35分,第一輛卡車出現,童炎生抬手扣動扳機,機槍、步槍、手榴彈一齊爆響。二十分鐘后,四輛軍車變成廢鐵,日軍少佐土井當場斃命,第一仗打得干脆漂亮。就在收攏戰利品時,粟裕拍拍童炎生的肩膀,低聲一句:“好樣的,蘇南老百姓就等這聲槍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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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有這聲槍響,離不開童炎生在血與火里磨出來的狠勁。1911年夏,他出生在江西安福縣嚴田鄉,六歲成了孤兒,靠牧牛度日,年年為一口飯賣力。1929年紅軍入贛打土豪,他跟著隊伍走出大山,彼時才18歲。兩年后,他已經是八班班長。1932年秋,贛江東岸阻擊戰里,他帶十八名敢死隊夜突敵陣,一枚炮彈炸穿左腿。缺醫少藥,他竟用燒紅的剪刀剪掉腐肉,硬是保住半條命。雨林瘴癘、彈片穿體、截肢之痛,換回的卻是愈發頑強的意志。
1944年10月,華中前線急缺破甲手,童炎生主動試爆繳獲手榴彈,失誤導致右臂高位截肢。手術不到三周,他拔掉輸液針就跑到指揮所,政委攔他,他笑著晃晃空蕩蕩的袖管:“少一條胳膊,腦袋還在,能指揮。”戰友們半是心疼半是佩服。新中國成立后,他先后擔任蘇北軍區參謀長、江蘇軍區副司令員。1955年,授銜儀式上,他穿著特制軍裝,左胸口的獨立自由勛章在燈光下尤其醒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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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平年代,他的脾氣并沒收斂。1958年春,他到連島海防前線勘察,山路陡峭,警衛建議用地圖替代實地踏查,他擺手:“臨陣再看圖紙,晚了。”騎摩托下山途中翻車,造成腦震蕩。軍醫責怪他,他只吐出一句:“腦袋磕破不要緊,地形記住了。”
進入八十年代,粟裕病重,提起當年韋崗一戰,總念叨“給犧牲的弟兄留座碑”。1984年元月,童炎生不顧高燒,趕到韋崗選址。鎮江黨史辦的同志心疼他陡坡陡嶺難行,他一拐一跳爬上山頭,拍著胸口說:“就這里,背山面路,讓后來人一眼能看到。”碑石動工那天,他拄著拐杖站在旁邊,汗水沿著鬢角淌下來還不肯坐下。有人勸他回醫院,他搖頭:“工地完工之前,我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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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初,他因舊傷誘發嚴重膽囊炎,被緊急送往南京軍區總院。途中路過韋崗,他執意要再看一眼。“那一槍,把新四軍名字打響;那一仗,讓老百姓知道鬼子能敗。”他握著護士的手,聲音微弱卻清晰。司機悄悄停在公路邊,他隔窗凝視紀念碑良久,輕聲念出那句掩藏多年的承諾:“我沒有辜負粟裕將軍。”
此后不到七個月,1985年5月2日清晨,童炎生在南京逝世。整理遺物時,家屬發現他枕邊放著一張折舊的草圖——正是韋崗戰斗地形草繪,旁邊還有一句潦草的批注:“山勢依舊,碑立其上,可告英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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