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前2070年前后,會稽山的風裹著江南的濕氣,吹過大禹逐漸冰冷的遺體。這位治水十三年三過家門而不入的圣王,臨終前留下了一個讓天下人摸不著頭腦的安排——把部族聯盟首領的位置,禪讓給輔佐自己多年的伯益,愣是沒提親生兒子啟。
那時候的啟,早就不是那個出生四天就被父親拋下、全靠母親涂山氏一手拉扯大的毛孩子了。他跟著母親在涂山部族摸爬滾打,學會了耕田種地,也練出了一身打仗的本事;跟著父親的老部下南征北戰,見識過九州歸一的壯闊景象,更在民間攢下了實打實的“賢德”名聲。大禹的死訊傳遍天下時,各路諸侯原本扛著祭品往會稽奔喪,走著走著卻紛紛停了腳步——在他們心里,治水英雄的親骨肉,才配坐這天下第一把交椅。
沒人能說清啟當時心里到底在盤算什么。是老老實實遵從父親遺愿,看著伯益登上至尊之位?還是順著天下人心,把本該屬于自己的東西搶回來?史料里的說法,簡直是天差地別。《史記》里寫得溫情脈脈,說伯益心里門兒清,知道民心都向著啟,干脆主動躲到箕山南邊,把天下讓給了啟;可《竹書紀年》里卻只有冷冰冰的四個字:“益干啟位,啟殺之”。后來出土的清華簡,又給這段歷史添了幾分傳奇色彩,說東方之神句芒特意跑到天帝面前舉薦啟,夸他是“高陽之孫,禹之元子,敬天愛民”,最后啟是奉了天命,才當上的天下共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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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管真相是和平禪讓、鐵血奪權,還是所謂的“君權神授”,啟最終還是站到了歷史舞臺的正中央。他沒有急著登基稱帝,反而在鈞臺擺下了一場空前盛大的宴席,廣發請柬,請天下諸侯都來赴會。青銅鼎里燉著肥美的牛羊,陶制的酒樽里盛滿了醇香的米酒,啟穿著父親留下來的玄色禮服,端坐在高臺之上,接受著各路諸侯的朝拜。這場被后世稱為“鈞臺之享”的宴會,哪里是什么慶功酒,分明是一場赤裸裸的權力宣言——一個全新的時代,要來了。
但不是所有人都愿意買啟的賬。有扈氏部族,跟夏后氏地盤相鄰,實力雄厚得很,愣是公開拒絕出席鈞臺之會。他們的首領指著啟的鼻子罵,說他破壞了堯舜禹三代傳下來的禪讓規矩,是“以私廢公,逆天而行”,甚至直接拉起隊伍造反,揚言要“恢復公天下的正道”。
戰爭的烏云,眨眼間就籠罩了整個中原大地。啟沒慫,他心里跟明鏡似的,這一仗不只是為了保住自己的王位,更是為了捍衛一種前所未有的制度。他親自率領六軍,朝著有扈氏的領地浩浩蕩蕩殺過去,雙方在甘地——也就是今天河南洛陽西南一帶——撞上了。這里是夏王朝的腹地邊緣,更是兩種制度的決戰之地。
決戰的前一夜,啟在中軍大帳里召集了所有將領。燭火明明滅滅,映著他堅毅的臉龐,他開口說出的每一個字,都擲地有聲。這就是中國歷史上第一篇完整的戰爭檄文——《甘誓》。“有扈氏威侮五行,怠棄三正,天用剿絕其命,今予惟恭行天之罰!”他告訴手下的將士們,有扈氏不敬天地、不守規矩,是老天爺要滅他們,自己不過是替天行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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緊接著,啟又頒布了鐵面無私的軍紀:“左不攻于左,汝不恭命;右不攻于右,汝不恭命;御非其馬之正,汝不恭命。用命,賞于祖;弗用命,戮于社,予則孥戮汝!”這話翻譯過來很簡單:左邊的士兵要是不敢往前沖射箭,就是違抗命令;右邊的士兵要是握著長矛不敢殺敵,就是違抗命令;駕車的士兵要是連馬都控制不好,也是違抗命令。服從命令的,戰后在祖廟論功行賞;敢違抗命令的,就在社壇前斬首示眾,連老婆孩子都要跟著遭殃,淪為奴隸。
這短短88個字的誓師詞,字字都帶著千鈞之力。它第一次給戰爭披上了“天命”的外衣,讓士兵們覺得自己打的是正義之戰;也第一次立下了明確的獎懲規矩,把這支原本松散的部族聯軍,打造成了一支虎狼之師。可戰爭的過程,遠比想象中要艱難。有史料記載,啟在甘澤之戰中一開始吃了敗仗,手下的六卿急得跳腳,紛紛請求再戰,啟卻搖了搖頭拒絕了。他沉下心來反思:“吾地不淺,吾民不寡,戰而不勝,是吾德薄而教不善。”
于是啟帶著軍隊班師回朝,開始勵精圖治。他下令減輕百姓的賦稅,讓大家能喘口氣;主動親近鄉里的長者,任用有才能的人做官;把宮里的歌舞宴樂全停了,一門心思整頓軍備。一年之后,啟再次率領大軍出征。這一次,夏軍將士們士氣如虹,一個個跟打了雞血似的,把有扈氏的軍隊打得落花流水。有扈氏部族被徹底滅了,族里的人全被貶為牧奴。經此一役,天下諸侯再也沒人敢質疑啟的統治,史書記載“滅有扈氏,天下咸朝”,夏王朝的根基,就在這鮮血與汗水的澆灌下,穩穩地扎了根。
坐穩王位后,啟做了一件改寫中國數千年歷史的大事——他正式廢除了禪讓制,確立了世襲制。從此,“公天下”變成了“家天下”,王位不再傳給賢能之人,而是老子傳兒子、哥哥傳弟弟。這個制度,被后世一代又一代王朝沿用,一用就是四千多年,直到清朝滅亡才徹底退出歷史舞臺。
啟當上國王后,起初并沒有辜負天下人的期望。他全盤繼承了大禹定下的規章制度,派人治理九州的水土,讓老百姓能種出吃飽肚子的五谷;他按時派人去祭拜大禹,還在南山上修建了宗廟,把夏族的信仰一代代傳下去;他把父親劃分的九州疆域進一步鞏固,讓夏王朝的影響力,一步步傳遍了整個黃河流域。那時候的啟,是當之無愧的明君,是開創時代的英雄。
可權力這東西,就像一劑毒藥,一旦沾上就很難戒掉。天下太平了,諸侯都臣服了,啟也漸漸變了。他不再是那個勵精圖治的君主,開始沉迷于享樂。他大興土木,蓋起了一座座奢華的宮殿;每天美酒不離口,身邊的歌舞姬換了一撥又一撥;他甚至親自創作了《九辯》《九歌》這樣的樂曲,整日整夜地宴飲作樂。史料里說他“淫溢康樂,野于飲食”,常常帶著一大群隨從跑到野外打獵,一去就是好幾個月,朝堂上的事兒全都拋到了腦后。
更要命的是,他的放縱,直接引發了一場家庭內亂。他的兒子武觀,早就對父親的荒淫無道和王位繼承問題心懷不滿,最后被啟一腳踹到了西河。十五年后,武觀在西河拉起大旗造反,這就是歷史上有名的“武觀之亂”。這場叛亂,把夏王朝折騰得元氣大傷,啟不得不派大將彭伯壽率領大軍去鎮壓,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平定叛亂,武觀也被迫往東遷移。
這場內亂,耗盡了啟最后的心力。叛亂平定后的第二年,啟就病逝了,前后在位十六年。他死后,兒子太康繼承了王位。可太康完全繼承了啟晚年的荒淫本性,最后直接導致“太康失國”,讓夏王朝一下子陷入了岌岌可危的境地。
后世對啟的評價,歷來都是褒貶不一。有人罵他“德衰”,說他親手毀掉了禪讓制的美好傳統;也有人夸他“齊圣”,就連武則天在證圣元年,都追尊他為“齊圣皇帝”。但不管怎么說,啟都是中國歷史上一個繞不開的關鍵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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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第一個敢砸爛舊制度的勇者。在禪讓制深入人心的時代,他憑著民心所向和鐵血手段,開創了世襲制,建立了中國歷史上第一個真正意義上的王朝——夏朝。他留下的《甘誓》,是中國最早的軍事法典;那場鈞臺之享,是最早的諸侯盟會;那場甘之戰,是階級社會的第一場戰爭,標志著原始社會的終結和文明社會的開端。
他也是一個活生生的人,有優點也有缺點。他有開創時代的魄力,也有沉迷享樂的弱點;他能勵精圖治平定叛亂,也會因為放縱引發內亂。正是這種不完美的真實性,讓他超越了冰冷的歷史符號,變成了一個有血有肉的英雄。
回望四千多年前的那場變革,我們或許能明白一個道理:歷史的進步,從來都離不開打破常規的勇氣。禪讓制固然美好,可在生產力不斷發展、私有制逐漸出現的時代,世襲制其實更能鞏固國家統一、維護社會秩序。啟的選擇,或許不是最完美的,但卻是最符合當時歷史發展潮流的。
夏啟的故事,其實在告訴我們:英雄未必完美,但他們總能在關鍵時刻,鼓起勇氣推開那扇通往新世界的大門。正是因為有了啟的這份魄力與決斷,才有了中國歷代王朝的傳承,才有了中華文明的延續與發展。這個砸爛禪讓制、開啟家天下的君王,注定會被永遠銘記在歷史的長河里,任憑后人評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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