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2025年深秋的一個凌晨時分,無錫斗山考古工地的探方內部,手電筒的光柱在雨幕當中相互交錯著晃動。中國社會科學院考古研究所的電話響起,這鈴聲驚醒了三省的專家。三十多位學者踩著泥濘向著防護棚沖了進去,他們看到探方壁上裸露出來的有著兩道夯土墻夾著三條壕溝的剖面,就好像是一部被劈開的巨石史書一般。斗山遺址發掘現場的負責人葛昕煒在之后提及,那天有一位老教授跪在泥水里自己對著自己說話:喊了這么多年良渚爺爺,今天總算是見到了它的真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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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要弄清楚這場考古界春運的緣由,首先需要講述考古前置制度的相關情況。在2023年規劃新錫快速路的時候,無錫強制性地要求在工程開展之前必須先進行考古勘探,這原本是一個普通的流程。沒有想到的是,當洛陽鏟剛探下去的時候就碰到了馬家浜文化時期的城墻基礎。更為絕妙的是,后來在清理壕溝的時候,出土的碳化稻粒經過檢測發現是粳稻的祖先,并且這種水稻品種現在在無錫仍然有種植,直接將魚米之鄉的家譜與六千年的歷史相連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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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兩墻三壕的構造,初看起來好似防御工事,認真思索便顯露出了破綻。外墻和內墻之間最寬的地方有十五米,中間三道壕溝的走向全部順著自然水流的方向。考古總領隊周潤墾捻著陶片開玩笑說:這哪里是防御敵人,分明是防御洪水。長江文明從誕生的時候就開始學習治水,比大禹還要早兩千年。這種將水當作朋友的智慧,后來在良渚水利系統里達到了很高的水平,原來斗山竟然是良渚水利的啟蒙老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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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認為最令人震撼的并非城墻的年代。出土的石紡輪所呈現出的社會真相更為讓人震撼。探方的東南角集中出土了四百多件紡輪的半成品,仿佛是史前紡織車間的現場。有一個殘件上還有指甲劃過的計數痕跡。這并非是家庭的副業,顯然是專業作坊的流水線。如此看來六千年前太湖北岸就已經有人脫離農業專門從事手工業,用布匹去交換糧食來食用。這種社會分工的證據,比任何文獻的記載都更具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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墓葬區域存在值得玩味的反差情況。在崧澤文化層的高等級墓葬之中,玉鉞的刃口不存在崩茬的現象,很明顯是作為禮儀用途的器具。而在馬家浜文化層的平民墓葬里面,隨葬的陶釜底部還粘連著煙炱。禮制的初步形態和世俗生活一同進行展示,就好像是文明進階過程的延時攝影。當社會運用玉器來區分不同階層的時候,文明的快速發展道路實際上早就已經開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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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許可以這樣來看,斗山遺址帶來了非常大的顛覆,也就是改寫了文明生長的邏輯。以往一直認為城市是從軍事防御興起的,但是此處卻顯示出水利管理才是最初的推動力量。教材中講述社會分工是源自剩余產品,可是這些紡輪卻表明,當專業工匠出現的時候,農業產量僅僅能夠維持生存。如同考古隊員開玩笑所說的:原來文明并非是吃飽飯后的玩樂,而是在餓著肚子的情況下逼迫出來的智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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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專家們最為關注的是對斗山和城頭山遺址的陶器樣式進行對比。長江中下游存在兩座同齡的古城,其中一座使用鼎,另一座使用釜,但是在陶器上都有著相似繩紋壓印這樣屬于同源但呈現不同發展態勢的線索,這比單點發現更能夠引起人們的興趣。難怪有學者在夜晚連夜給考古學會寫信,請求重新開啟長江文明走廊課題。
現在當地政府出現了一個較大的轉變。之前計劃用于修建快速路的那塊土地,現在變為了考古公園的規劃區域。推土機的司機不再進行推土作業,而是去擔任文物巡查員,每天運用無人機來查看探方的積水狀況。這現代為古代讓路的事情,和六千年前古人放棄低洼之地搬遷到斗山的選擇形成了對應。而文明的傳承,實際上就是不斷重復著選擇與犧牲的老狀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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