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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冬的上海陽光很好。出門去看一場盧浮宮藏品在上海的首展,大名鼎鼎的盧浮宮是神秘的寶盒,據說這次打開的是關于16到19世紀的印度、伊朗和奧斯曼帝國的那部分。一方水土背后的深層邏輯,一定是它的文化和藝術。提起這三個地域,不論是否踏足過,大多數人的腦海里映出的會是印度的手工飾品、波斯的地毯、土耳其的杯碟。當然這些都已經是沁入現代生活的兼具實用性的工藝品,但也因此可以理解策展方為何會將展覽的主題定為“圖案的奇跡”。繁復綿密的圖案不容置疑是這些令人眼花繚亂的藝術品可以共屬的河道。但我還是被展覽介紹里推送的一件窗屏深深吸引。那復雜的鏤空雕花,讓人不可遏制地想象當陽光透過它時,光影的斑駁和躍動,這是現代人無從享受的歡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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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般期待過高,常常會失望,但當我站在這扇窗屏前,只能說我的期待還是輸給了想象力。偏橘紅的色調里,隱著一層灰調,我看了一眼材質,是砂巖。說明上還寫著,這是來自17世紀印度北部的作品。其實我也不知道此刻能否用“作品”一詞來稱呼它,因為顯然,這應該是家居用品。但這樣的提法又有不妥——如此精美的工藝,用的是如此日常的材質,多半來自民間,這如何不讓人艷羨到嫉妒?
滿屏的雕花,對稱感極強。這是伊斯蘭文化里十分看重的對于秩序感的追求。細看,每一朵花和每一根枝葉,都雕刻得凹凸有致,一枝一葉的形制是重復的,但是這重復之中,沒有現代機器的刻痕,因而本雅明心心念念的“光暈”不曾消失。這是光看展品的圖片所無法抵達的震動,如同一幅油畫的筆觸會在印刷品中被隱去,但這些筆觸記錄了畫家作畫的心理軌跡和時間留痕——如果不到展覽現場,我們永遠體味不到作品之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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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細看這窗屏上的花卉植物造型,它們取自自然,卻又不完全具象,幾乎是處于具象與抽象的中間地帶,于是雖然滿屏,雕空的留白會恰到好處,完全受控于作者。仿佛這些花卉植物在我們眼前散開去,但又可以立時聚攏。藝術史家貢布里希在談到圖案的重復時,曾經援引德國神秘主義詩人克里斯蒂安·莫根斯特恩寫過的一首小詩:“我是壁紙上的一朵精巧的小花/重復出現,無邊無際/……無論你怎么看也不能把我看透/你只能看到我的一小部分/如果你進了我的迷魂陣,伙伴兒,那么定會眼花頭昏。”有趣的是,面對這扇窗屏,我們并沒有“頭昏眼花”,沒有不安,沒有迷失于這表面的混亂,而是歸于了一種寧靜。
于是,此刻再想象陽光灑過這些鏤空雕花的情形,會感同身受一種松弛感。現代人缺乏的正是這種松弛感,它來自一種日常、一種確定性——自然萬物向陽而生,依時而動,所有的意外都是其中的尋常。
其實對光在建筑中的作用,許多國度都有自己的一套理解。比如日本的建筑常常會有寬大的屋檐,因此室內的光線相對暗淡,但那幽暗的光感另有一種隱匿的動人。及至印度又不同,面朝明亮,但在細節上下功夫,賦予光影新的層次,這是印度文化里人與自然互動的微妙體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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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然,這窗屏只是300件展品之一,但足以體現圖案的奇跡正在于它經得起細看。我們往往覺得圖案不過是裝飾,是配角,但事實上,圖案暗藏著一種世界觀,是一種語言,也關乎一種生活方式。而藝術的細節如此重要,尤其是當藝術與生活的界限開始模糊,細節看似無關緊要卻更顯露出它的至關重要,因為生活本就是由細節鋪就的。而這次展覽的展陳設計采用了穹頂、拱門等元素來還原伊斯蘭文化的生活場景。當然,博物館的展陳方式勢必要將藝術品從原生態環境中剝離,以給予觀眾相對獨立的審視空間,讓觀眾可以從世俗的紛爭和束縛中跳脫出來,去冥想被陳列作品背后的意義。但這次的展陳設計上的適度還原將原生環境縮小了。一花一世界,我們因此獲得一種沉浸式的體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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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程的路上,上海的街上鋪滿了梧桐和銀杏的落葉。有人細心地在撿,一邊還有公益的攤位在免費給路人制作落葉書簽。落葉是秋天的細節,留下它,日后再看,這些落葉就好像底片,每一次記憶的沖洗會帶動對其時情境的回望。圖案也是如此吧,這是屬于圖案的奇跡,也是屬于圖案的秘密。(本文圖片由作者提供)
原標題:《夜讀 | 來穎燕:細節的秘密》
欄目編輯:郭影
文字編輯:郭影 蔡瑾
本文作者:來穎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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