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漢奸季云清被捕，公審時他平靜地說：“沒有我北平能解放嗎？”

天橋廣場人多到像一口滾開的鍋，臨時公審臺搭在正中，季云清脖子掛著“大漢奸”的木牌，紅漆叉號橫在名字上，唾罵聲壓過擴音喇叭，他一直垂著眼，審判長把罪狀一條條念完，他才抬頭，聲音平得像冷水，“沒有我給的城防圖，北平能和平解放”，臺下炸出一片嘈聲，石子從腳邊被人抄起，前排有人攥著一只舊懷表，手背青筋繃得緊，那是錢守誠的遺物，帶隊查抄、酷刑致死的記憶全在她眼里翻涌。

把時間拽回去，1948年深冬的密信塞進夾層，他那會兒是北平偽維持會副會長，還給日軍憲兵隊做翻譯，一只手握城防布防圖，一只手管糧庫鑰匙，解放軍把城圈住，傅作義在兩頭徘徊，他找了地下交通員，把標著火力點的城防圖送進指揮部，字跡密密，一格一格把城墻洞見其里。

他為何轉向這邊，城里沒人說得清，有人猜是怕清算，給自己鋪一條退路，有人提錢守誠在審訊室里罵他“認賊作父”，話像釘子直釘心窩，他的路本就搖擺，不是生來就要做漢奸。

往前再推遠一點，1868年無錫石塘灣的土屋，戲班扛著鑼鼓從村口穿過，他跟著走南闖北練出一副油滑身段，二十歲闖進上海青幫，敢拼能扛，十里洋場混出名頭，黃金榮見面也遞煙，他的日子原本可以就此按部，茶樓里招呼手下挺腰直背。

1937年北平淪陷，日軍找本地能撐場面的人，盯上他和背后的青幫勢力，起初他把說客罵出門，火氣大，日軍把獨子拎走丟下一句話，“要當會長，還是準備收尸”，襁褓里傳來哭聲，他的肩一下耷下來，屋門被風吹得咣當直響。

坐上位置，他像雙面鏡，明面跟著日軍巡街籌糧，暗地給貧民窟送米，借著職務放過三名愛國學生，錢守誠傳遞情報被盯上，多靠他拖延才從縫隙里挪出一線空當，臺面下面兩條路并行，腳印虛虛實實。

1948年秋氣候轉寒，錢守誠身份暴露，日軍命他親自審訊，屋里燈光冷，地上水漬一灘，他看著遍體傷痕的身影，手在刑具上抖，軍官的指揮刀頂住背脊，“你若手軟，你兒子就是這個下場”，他把牙咬得很緊，還是沒能把人護住。

臨走前那句囫圇話塞進他心口，“你不是壞人，只是被豬油蒙了心，北平會解放，到時候給自己留正道”，他開始在紙上重畫城門、暗堡、火力點，1948年11月城圈得更緊，他把圖卷細，塞進白菜芯，挑著擔子過城門，軍犬兇吠，他剝開一顆，“新鮮白菜，嘗一口”，軍官揮手放行，腳步沒快沒慢，背上汗濕了一片。

圖送到，部署隨之改線，解放軍避開火力扇面，咬住關鍵據點，傷亡壓下去，傅作義看著城里的形勢，明白硬頂無益，通電起義，1949年1月31日，北平和平解放的消息傳開，古城躲過炮火，城門洞開，街面歸于安穩。

他把自己藏在家里，心底盤算著功過能否相抵，門響得很輕，進來的卻是逮捕人，百姓早把罪行一一舉報，暗賬翻出，血跡一道一道擺在桌上，他沒反抗，只交代把孩子送回無錫老家，門栓扣上，院子里只剩風吹紙屑繞圈。

公審臺上，他把送圖經過說得清清楚楚，還把接頭的地下交通員姓名亮出來，審判組派人核對，回來說的都對，臺下嘈聲壓低，“算不算抵賬”的竊語在角落浮起，錢守誠的妻子把懷表在掌心握緊，眼神復雜。

審判組把那位交通員請來作證，“他送過圖，還提前報出糧食運輸路線，讓部隊截獲一批軍糧”，同一張口又把罪狀攤開，“為日軍籌集十萬斤糧，參與抓捕七名地下黨，其中三人犧牲”，兩面擺在面前，天平不會為一句話偏向。

辯護人提出“功過相抵”，說他讓北平免受戰火應當從寬，公訴人的回話很直，“他的功，是贖罪，他的過，是犯罪”，他低下頭，沒再替自己開口，風從臺下穿過，人群的熱度往后退。

法院宣判，死刑緩期兩年執行，他平靜接下，只提一個請求，把積蓄交給錢守誠的家人，行刑前見到從無錫趕來的兒子，隔著鐵窗，他只說一句，“長大做中國人，別做漢奸”，話短，尾音穩。

獄中他把知道的日軍罪行一項項說出，幫忙整理漢奸名單，還在院子里教人識字，1951年看在悔改與貢獻上，刑期改為無期徒刑，消息送到的時候，他在監院翻土種菜，抬頭朝南方磕了三個頭，泥土粘在額角。

1956年病重保外就醫，安置無錫老家，他不領救濟，靠種菜、縫補過日子，鄰里起初繞著走，后來見他幫人挑水、補屋，態度慢慢松動，有人問他那年為何走到那邊，他咬了下嘴角，吐出一句，“一步錯，步步錯”。

1960年身故，九十二歲，臨終把兒子叫到床邊，鐵盒打開，里面放著城防圖復印件和感謝信，他叮囑，“交給政府，捎句話，我這輩子，最后總算做對一件事”，屋里風穿過窗縫，紙張輕輕一晃。

這段人生像一條被撕開的繩，纖維糾纏在一起，懦弱、自私、怯懦、醒悟都按在他身上，人性不黑不白，更多灰度，亂世里的人站在選擇口，腳下坑洼，臺上與臺下的評語不盡相同，罪行不能遮掩，貢獻也不該被忽視，兩面都在史冊里留痕。

街上車流走過天安門廣場，人們仰頭看城樓，很少再提那個名字，故事卻像暗線躺在地下，和平的日常本就來之不易，看人要全，看史要準，這不是給誰立碑，也不是替誰開脫，而是提醒每個后來者，體面要靠手上的事和腳下的路去撐住，選擇落在今天，回聲會在明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