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6年仲夏,寧德縣文化館的庫房里多了一件“麻煩”藏品——一柄三尺長、劍柄破裂的“青鋼寶劍”。接收手續不復雜,卻沒人能說清它的來歷,只知道上交人姓蔡。館員陳舊民看著寒光閃閃的劍身,隨手在登記簿上潦草寫下三行字,隨后這件兵器便被塵封在角落。多年以后,人們才意識到,那一筆模糊的記錄竟牽出一個沉寂半個世紀的名字——蔡威。
時間往回撥二十年。1936年5月,川西北丹巴。紅四方面軍剛翻越大雪山,電務處二臺臺長蔡威站在金川江邊,盯著滾滾江水。他對身旁的馬文波說了一句:“石達開兵敗就在這條河下游。”隨口一句,卻意外留下線索——蔡家人珍藏石達開佩劍的故事隨后被同行記在了日記里。誰也沒料到,這把劍成為日后確認蔡威身世的關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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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威,原名蔡澤鏛,1907年生于福建寧德城關。蔡家家業殷實,祖上傳下來的不僅有地產,還有一股子開明氣。少年蔡澤鏛先在福州格致中學讀書,后到上海求學。1925年接觸馬克思主義,一年后加入中國共產黨。那一年他十九歲,戴著金絲眼鏡,常抱著《資本論》熬夜到天亮。為了掩護身份,他把名字改成蔡景芳,隨后又改成更簡潔的“蔡威”,取“以威立信”之意。
1931年秋,黨中央特科在上海辦無線電訓練班。蔡威白天背電路圖,晚上練摩爾斯電碼,三個月后直接被派往鄂豫皖蘇區。無線電對于分散的紅軍相當于“千里眼”,沒有它,命令和情報都在路上耽擱。蔡威帶著兩具舊發報機,一路挺進前線。敵人圍堵,他把銀元甩向田埂,趁追兵彎腰撿錢脫身;密碼本來不及銷毀,他干脆撕碎吞下,險而又險。
紅軍西征途中,蔡威累到吐血,卻還抱著“傻大黑粗”的機器翻山。1936年9月,長征勝利在望,他卻因傷寒并發胃出血倒在甘南朱爾坪,年僅二十九歲。犧牲那天,徐向前立在床前沉默許久,只說一句:“這是電波上的無名英雄。”戰友們在簡易石碑上刻下“蔡威烈士”四字,隨后匆匆轉移。墓地無坐標,也無親屬前來祭奠,姓名漸被風沙掩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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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中國成立后,馬文波、宋侃夫、王子綱等老戰友多次向有關部門詢問蔡威親屬下落,卻始終沒有下文。一次飯局上,馬文波突然想起當年江邊那句閑談:“蔡家有石達開佩劍。”于是,他們把尋找方向鎖定“寶劍”和“福建蔡家”兩條線索。
1981年底,寧德縣委黨史辦整理早期黨史人物時發現一份舊材料:1926年福州特委曾派名為蔡澤鏛的黨員返鄉。名字對上了,但衍生出的疑點更多——蔡家人丁興旺,同名同姓的大有人在,誰能證明蔡澤鏛就是蔡威?調查暫時擱置。
1985年,全國整黨進入關鍵階段。此時已是郵電部老干部的宋侃夫主動請纓到福建擔任中央聯絡員,心里打著“小算盤”——借機繼續尋人。省委書記項南在一次會議間隙把這件事順帶布置下去,各地委一并查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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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月的一個上午,寧德地區冷凍廠職工蔡述波被叫到地委辦公室。工作人員剛開口:“要找一位紅軍時期的蔡威……”小伙子猛地坐直身子:“蔡威是我爺爺!”一句話讓現場氣氛瞬間凝固。蔡述波拿出家里唯一保存的黑白小照,以及一本泛黃族譜。“爺爺原名蔡澤鏛,1927年外出后再無信。”簡單兩句話,卻讓多名調查員心跳加速——線頭,終于出現。
照片寄到北京,馬文波等老同志輪流端詳,都說“像”,但僅憑長相遠不夠。馬文波反復追問:“家里可有一把石達開的劍?”蔡述波愣住,回鄉一通翻找,竟真挖出長輩留下的口傳:1956年土改時交過一柄青鋼寶劍。進一步核實,文化館確有登記。劍柄刻字、二龍戲珠紋飾、刃口缺口,全部與馬文波記憶吻合。鐵證落地,疑云盡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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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建省委與福州軍區很快向民政部呈報材料。同年11月4日,福建省政府追認蔡威為革命烈士,家屬領到烈士證明書。石碑缺席的三十九年,在這一刻獲得補償。蔡家老少圍坐一堂,長輩說完經過,竟無人出聲,只聽得窗外秋風掠過。
幾個月后,寧德文化館重新布展,那柄“青鋼寶劍”從庫房搬到展柜。標簽下增加一句說明:原為翼王石達開佩劍,后歸蔡家,1956年入藏。本是一件冷冰冰的文物,瞬間有了溫度——它不僅見證太平天國的刀光,也照亮了一位紅軍報務員短暫而熾烈的生命。
多年相隔,戰友的堅持、家族的記憶、文物的靜默,相互勾連成完整鏈條。蔡威,這位在電波里度過青春的“無名英雄”,終于在家鄉與歷史冊頁重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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