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5年春天,信陽南灣工地還籠著薄霧。臨時指揮所外,周駿鳴扶著圖板,細看水位記載。他的軍裝已經換成灰色中山裝,卻仍站得筆直。有人低聲感嘆:“要不是那份舊檔,他今天應是中將吧?”無人回答,風卷走了嘆息。
這年距周駿鳴離開軍隊只過了幾個月。時間往回推二十載,1935年初春,河南確山鐵幕山深處,一支只有7人、3條槍的游擊隊悄悄立起紅旗。隊長周駿鳴在樹枝上刻了五個字——“桐柏要塞在此”。這個小小誓言,日后擴展成兩千余人的豫南紅軍團。豫南山川間至今還能聽到老鄉回憶那支隊伍夜行山道的腳步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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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駿鳴1902年生,青年時代先后在直奉軍閥和馮玉祥部中摸爬滾打。二十六路軍赴江西時,他已是少校營長。槍聲頻仍,目睹燒殺搶掠,他暗生退意。1931年寧都起義爆發,他干脆拎槍跟著趙博生、董振堂“反水”,并很快出任紅五軍團團長。入蘇區那天,朱德一句“隊伍要靠紀律立身”,讓他牢記終生。
隨后,豫南地下工作的考驗來得異常兇險。1934年省委遭破壞,交通員被捕,幾條聯絡線同時斷掉。周駿鳴落網后,被敵人關在開封監獄。獄警遞來紙筆,誘他說:“寫張悔過書,明天可放你出去。”他與蘭德修合計,為截斷敵人假省委的滲透,硬著頭皮寫下那張紙。正因這張“悔過書”,二十年后風波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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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獄當晚,他騎夜馬直奔鄂豫邊省委臨時駐地,交出敵情。在場的王國華一句話刻骨:“這步棋救了全區,但也救不回文件里的筆跡。”自此,周駿鳴對“筆跡”二字異常敏感。
1936年1月,鄂豫邊游擊隊宣告成立。開局只有七人,坐在山洞里分配“三八”步槍時,誰握槍誰笑。不到一年,隊伍膨脹到一百多人,還拉起了銅號。國民黨第十三師一次“圍剿”撲空后,留下一句氣話:“那群猴子上了山。”猴子戲耍豫南樵夫,但猴子也在學本事。周駿鳴把“打游擊”拆成三句:摸清地形、分散行動、集中火力。他帶兵夜襲縣城,擒保長,奪槍再散去,桐柏山區烽火不斷。
1937年,全面抗戰爆發。延安來電:“豫南部隊并入新四軍序列。”周駿鳴受命改編為新四軍4支隊8團,團部駐皖中。8團起初缺槍少彈,第三營還是剛收編的土匪。有人擔心這支雜牌軍難當重任,他卻擺手:“槍口對外,人心就能對齊。”春末在廬江伏擊漢奸大隊,俘獲60余支步槍,緊接著舒城以北伏擊日軍小隊,擊斃日兵30余名。葉挺贊一句:“亂兵練成了尖刀。”
抗戰后期,第五支隊成形。半塔保衛戰中,羅炳輝、周駿鳴守口袋形陣地頂住五倍日偽兵,一場鏖戰打得敵軍疑心“新四軍調了一個師”。陳毅寫報告評價:這是華中堅守戰的范例。
解放戰爭階段,周駿鳴轉戰魯南、萊蕪、孟良崮,到渡江上滬,職務一路升至華東軍區副參謀長。作戰記錄里,淮海一役他指揮三野一支穿插縱隊截斷徐蚌鐵路,切斷杜聿明退路。軍中同僚形容他“謀如電閃,行似猛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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勝利后,周駿鳴被安排負責機關黨委。彼時的軍中授銜籌備悄然展開,資歷與戰功皆擺在那里,中將名單里自然出現了他的名字。偏偏1954年秋,舊檔案被重新翻檢。“悔過書”三個字再次刺眼。某會議上,陳毅轉達上級意見,建議周駿鳴轉業。會后他只說一句:“組織安排,聽令就是。”
當月,周駿鳴赴京向劉少奇匯報。長安街秋風稀冷,劉少奇問他:“問題不是結論過了嗎?”周答:“仍需給同志們一個明白交代。”劉少奇點頭:“回去安心工作。”
不久,國務院電文送至南京——調任水利部黨組書記、副部長。傅作義見名單后親筆電邀:“北上共事。”軍裝正式收回,授銜名冊也刪去了周駿鳴。此事在華東軍中掀起小小波瀾,戰友私下替他抱不平,他卻把那張名冊折好鎖進抽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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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業后,南灣水庫是他碰到的第一個大工程。工人多達八萬,機械奇缺,汛期逼近。周駿鳴索性沿用舊軍法:分段包干、班組競賽、夜間照明施工。有人笑稱“修壩像打仗”。大壩按期合龍,信陽百姓至今受益。1958年水利部和電力部合并,他改任林業部副部長。為了調查森林病蟲害,年近六十的他爬上小興安嶺最陡的坡,林場工人見狀搖頭:“這身體還能硬三十年。”事實也確如此,他活到了102歲。
1962年南下黑龍江畜牧廳掛職,環境艱苦,夜里溫度零下三十度。他把軍棉衣翻出再穿上。親友為他鳴不平時,他嘴角一抬:“活著,干事,就夠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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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79年復任河南政協副主席。仍然奔波縣鄉間籌劃農田水利。1983年離職休養,移居鄭州。那年秋天,他在家門口種下一棵槐樹,自言“樹活便是人旺”。2001年百歲壽宴,張震等多位老戰友趕到。席間有人提到當年授銜遺憾,他擺手:“歷史已過,槐樹長就行。”
2003年11月9日,周駿鳴病逝,終年102歲。遺物中除一把佩槍、一疊水利圖紙,再無勛章證件。他一生兩次轉換身份:軍人、建設者;兩次承受誤解:獄中“悔過”、授銜落空。所有波折落到他身上,只留下一個簡短評價——“豫南游擊精神的延續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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