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春》，寒意徹骨！

江南的春天，并不像字面上看起來那么溫情明媚而有詩情畫意。

江南春，濕乎乎、冷滋滋，寒意穿透毛衣，劃過皮膚，一直鉆到骨頭里去。

但這篇文章說的“江南春”，并非江南的氣候，而是一幅文物畫卷——對，就是那幅本應藏于南京博物院（下文簡稱“南博”），卻現身拍賣市場被估值8800萬元的畫卷。

這件事，最初看像是一件烏龍，后來看似乎是一起重大的刑事案件，現在看來，它其實是一個慘淡而不可描述的現實。

明代有個叫仇英（約1505—1552年）的畫家，頗有幾幅傳世的作品，其中一幅就是《江南春》圖卷。到了晚清民國時期，它成了著名收藏家龐萊臣“虛齋”里的藏品。

據說，古書畫作品，只要蓋上“虛齋”的鑒定印章，基本就能認定是真品，可以放心購買，無需廣告。

1959年，因為眾所周知的原因，寵家后人龐增和將大量祖傳藏品捐獻出來，僅南博就得到137件，其中包括仇英的《江南春》。

收到捐贈后，南博給龐增和寫了一封函，表達了“敬佩之忱和深切的謝意”，并承諾“一定好好保存這批古畫”。

大約一兩年后，龐家仍然被抄了家——此話不表。

沒有人知道，龐家后人過得怎么樣；也沒有人知道，他們存在于這個世界的哪個角落。

1961年，南博組織三位專家對龐家所捐的一些字畫作了鑒定，其中《江南春》圖卷的鑒定結論是“偽”，畫作水平一般。1964又鑒定一次，結論同樣為“假”。

專家是張珩、韓慎先、謝稚柳——他們早已離世多年，我們這些業外人都不熟悉，只要知道他們都是業內權威就行了。

但有兩個細節很可疑——

其一，鑒定結論里有一句話：“陳鎏題引首真。”什么意思呢？

大家看上面的畫卷圖，“江南佳麗”左邊有個落款人名，叫陳鎏。也就是說，他在圖卷上所寫的“引首”和簽名是真的。

（看下圖中紅我畫的紅色波浪線上的一行字）

陳鎏是何許人也？他是明代書法大家，生卒年為1508-1581。

他是《江南春》作者仇英的同時代人，可能還是好朋友。既然題字是真的，圖卷基本也假不了。

其二，上述三位專家雖然離世，但都曾將自己的鑒定記錄整理成冊，但在他們各自的冊子里，都沒有關于鑒定《江南春》的任何記錄。

第二次鑒定的三位專家，一位是南博研究員，另兩位是南博工作人員，其中之一只是一名文物征集員。

這兩個疑點顯示：《江南春》為“偽”的說法本身可能就是假的，甚至有沒有搞真正的鑒定都值得懷疑。

30多年后的1997年，包括《江南春》在內的1259件書畫被南博剔除并“撥交”給江蘇省文物商店。

簽字人為“徐湖平”。

此君1985年8月至2001年1月任南博副院長，而根據相關規定，此處簽名應為院長梁白泉。龐家后人龐叔令在回應新華社報道時表示，身為副院長的徐湖平無權簽批，“其行為已涉嫌犯罪”。

這方面的法律法規咱們也不懂，把它留給官方去解決，此處不作評論。

2001年，一位落款為“顧客”的人從文物商店一次性買了4件古畫，其中就包括《江南春》圖卷——價格為6800元。

根據相關法律要求，當時——現在不知道是什么規定——從文物商店買文物，買家需要簽署真實姓名，否則即為違法。可能比今天不帶身份證從銀行取錢難度更大。

誰有這個本事呢？

最晚從2010年開始，《江南春》圖卷出現私營的南京藝蘭齋美術館，被譽為鎮館之寶。

《讀者》雜志2000年第八期報道藝蘭齋收藏的《江南春》時，明確寫出“上有沈周、文征明、王寵、王彭等名家題跋”——幾乎不可能是贗品。

藝蘭齋的董事長，名叫陸挺。

據“知情人士”稱，陸挺幾年前就得到了這些古畫，上面那張發票是2001年補的——此說頗有道理，不然，這么好的東西，怎么可能放在文物商店里直到4年后才被他買走？

2010年，徐湖平接受《新京報》采訪時說“藝蘭齋董事長陸挺我認識”，然后還介紹了陸挺創業不易，還曾送其八個字“欲哭無淚、報國無門”——可見不是一般的關系。

從邏輯上看，買畫的“顧客”很可能就是陸挺。

徐湖平近日接受“正在新聞”采訪時表示，他今年82歲了，“高血糖，前列腺也不好”，由老伴照顧起居。退休已近20年，不再過問外界的事了——好一副退出江湖的姿態！

至于《江南春》圖卷風波，他表示自己不是書畫鑒定家，沒有“經手”那件事。

不過，這么大的事發生在他任職期間，且有他的簽名，應該不算是“外界的事”，而是他自己的事，回避、逃避都是不行的。

下面是他的居家生活照，精神矍鑠，坐的是一張黃花梨太師椅，滿屋都是紅木家具，柜子里有駱駝唐三彩、宋代鈞窯出戟尊等——不知道這些東西是真品還是贗品。

不過，有一件事倒是真的，從2008年開始，南博就有40多名員工舉報他指使專家將文物鑒定為贗品，通過其主管的江蘇省文物總店低價接收，再轉手給其子徐湘江的拍賣公司，最終走私至海外牟利。

舉報者稱涉及文物超過10萬件。

近日，隨著《江南春》事件被推上風尖浪口，南博典藏部退休職工郭禮典（工號08006）拍視頻實名舉報徐湖平。

隨著事件的進一步發展，這位徐前院長能否全身而退呢？

如果此事被爆出驚天黑幕，全國那么多博物館、博物院，是否也存在同樣的問題呢？

微博博主“亨利博士”發帖說——1973年故宮博物院把三千多套乾隆時期絲綿鎧甲當作福利出售給員工，5毛錢一件，規定不許保留原物，只準拆了取絲綿；1963年故宮將庫存的兩噸清代內府貢品普洱團茶、茶膏交給北京茶葉廠，打碎篩細，摻入其他散茶，流入市場。僅存下來的兩坨普洱團茶樣品現在被視為絕世珍品，因原料為大葉普洱的一級芽茶，長期存放會轉為金黃色，因此稱為“金瓜貢茶”……

就在《江南春》風波鬧得沸沸揚揚之際，12月19日，山西呂梁博物館發布接受社會捐贈公告。

這是偶然的巧合，還是想反諷什么？

雖然時值仲冬，我卻感到江南濕冷的寒意往骨頭里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