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年9月的時候,樂陽橋村的河岸被洪水給沖垮了。在那個時候沒有人會想到渾濁的泥漿里面會翻出六萬年前的核桃殼。四川省文物考古研究院的鄭喆軒帶著他的團隊趕到了現場。一開始他們還以為是普通的烏木堆積情況。一直到洛陽鏟帶出的土層里面有嵌著刻痕的獸骨出現。之后他在訪談里面回憶說,當時他用手指把骨片上的淤泥擦掉,看到了11道平行的刻線,他就覺得東亞古人類的“失語期”需要重新進行配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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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認為,濛溪河最厲害之處并非出土物品的數量,而是那近乎犯規的保存狀態。一般舊石器遺址能夠留下一些碎石頭就已經很不錯了,但是這里由于常年浸泡在水中,就連梅花鹿的軟骨、穿孔的橡果都還是如同剛被丟棄時的模樣。考古隊在浮選土樣時所發現的花椒顆粒,當下還能夠隱隱約約地聞到麻香味,仿佛六萬年前的篝火堆剛剛烤完劍齒象頭一般。這種跨越時空的鮮活感覺,比任何碳十四數據都更具有說服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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記得有一份發掘日志記載,隊員在清洗編號為M145的硅化木石器的時候,發現刃緣殘留有樹汁膠。這很明顯是舊石器時代使用萬能膠粘合木柄所留下的痕跡。北京大學的王幼平教授感慨道:以往我們認為東亞古人類的技術比較簡單,現在看來,他們把有機工具使用成了易耗品,反而不像石器那樣容易保存。就像遺址當中95%的工具是以硅化木作為原料的,當地缺乏優質的燧石,先民便把倒伏的樹當作天然的工具庫,這種依據當地實際情況采取合適措施的智慧,不像是落后文明所會采取的做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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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么來看,所謂東亞現代人演化瓶頸期的說法,實際上是由于考古發現不均衡所導致的誤判。以往學術界在東亞地區很難尋覓到距今10萬到5萬年的遺址,尤其缺乏能夠體現現代人行為以及生存活動證據的文化遺存。由于沒有考古方面的實證,國際學術界便普遍將距今10萬年到5萬年前稱作東亞現代人演化發展的瓶頸期。而濛溪河遺址群當下已經在方圓120公里的范圍內發現了90多個遺址點,這些遺址的文化面貌高度一致,直接將從舊石器時代早中期到晚期的完整鏈條連接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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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讓國際學界感到驚訝的還有很多超出常規范圍的題目。例如發現了接骨草的種子,這將人類對于藥用植物的利用歷史向前推進了五萬年。核桃、花椒的出土,直接對植物傳播史的課本內容進行了改寫。還有在骨片和橡果上發現了刻劃的符號,有一組具有十一道刻痕的線條排列得很規整,部分線條的內部存在二次發力的點,這并不是原始的隨意涂抹的圖案,而明顯是還沒有被破譯的原始編碼系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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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許可以這樣來看,濛溪河具有重要價值,在于它提供了如同全息投影一般的考古樣本。當其他地方的遺址還依靠碎骨片來推測古人類食譜的時候,這里直接有包含三十多種動植物的完整“菜單”:有熊掌、鯰魚,有葡萄、莓果,甚至還有烤劍齒象頭骨的火塘遺跡。如此多的信息量非常“奢侈”,使得非洲單一起源說的支持者需要重新審視東亞古人類的適應性。畢竟對于那個能夠在猛獸獵殺、水生資源利用以及植物廣譜采集領域都達到熟練程度的群體而言,怎么看都不像是會被自然淘汰的弱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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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年濛溪河遺址群入選全國十大考古新發現。在那個時候資陽當地的老鄉在河岸燃放了一掛鞭炮。當硝煙消散之后,鄭喆軒注視著新出土的刻劃骨片說了一句俏皮的話語:“你看這些平行線,是不是很像是六萬年前的留言條?上面寫著‘誰說我東亞無人’?歷史的裁判總是來得比較遲緩,但是不會不到來。當下遺址旁邊的小型陳列室已經開放了。很多在恒溫柜里的硅化木工具以及穿孔橡果,正在用最為沉默的方式,講述著一場持續數萬年的生存證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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