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克西姆在烏克蘭東部戰場上被運送的三個小時感覺像永恒。他身受重傷,渾身濕透,困在一個小小的、無人駕駛的輪式裝甲膠囊里。他精疲力竭,孤獨一人,害怕得要命。
但在經歷了多次失敗的撤離嘗試,并在腿上綁著止血帶于無人區躲藏了33天后,他知道這是他最好的——也極有可能是唯一的——生存機會。
在前線周圍數十公里范圍內,裝載炸藥的俄羅斯無人機成群結隊,使得傳統的醫療后送幾乎不可能實現。因此,乘坐烏克蘭的遙控裝甲后送陸地無人機——烏克蘭人稱之為“Maulka”——正迅速成為最佳出路。
“我以為我撐不過去了。我以為(無人機)會擊中我們,或者我們會爆炸,卡在某個地方,然后我就留在那里了。”
他的恐懼并非沒有道理——之前派去接他的六輛無人載具都在途中被摧毀,其中一輛甚至一路抵達了他的位置,隨后被俄軍炸毀。
傷員醫療后送一直伴隨著巨大的風險,救援人員常常被迫跑步、騎行、駕車或飛入戰斗的中心地帶。
但無人機的興起使得這些任務變得致命得多。隨著無人機航程的增加,前線周圍部隊最易遭受攻擊的“殺傷區”已延伸至數十英里。
幾十年來,國際社會廣泛接受的醫療后送標準一直未變。北約軍事學說中定義的“10-1-2原則”規定:傷員應在受傷后10分鐘內接受急救,在一小時內獲得適當的高級醫療護理,并在兩小時內接受手術。
這一“黃金一小時”規則被認為在伊拉克和阿富汗戰爭中挽救了許多生命,當時北約部隊保持著空中優勢。
但烏克蘭第一獨立醫療營的軍醫亨納迪表示,這些最佳實踐在烏克蘭正被殘酷地改寫。
“不幸的是,無人機已經改變了戰場態勢,”他表示,“在黃金救援時間內用直升機將傷員送往醫院已無可能。此前所有涉及美國及北約國家的沖突中,他們尚能實現這種救援,但在我們的戰爭中,這已無法做到。”他表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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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過空中撤離傷員對烏克蘭而言從來不是理想選擇,因為自戰爭初期以來,俄羅斯就控制了該國大部分空域。但亨納迪指出,在戰爭初期莫斯科尚未大規模部署空中無人機時,仍有可能通過車輛快速撤離傷員。
“這種情況正變得越來越罕見,因為無論車輛裝甲多么厚重,救援隊在接運一名傷員時都可能自身遇襲。車輛裝甲越厚重,就越容易成為(無人機)優先攻擊目標。”
俄羅斯的無人機技術正飛速發展,導致前線態勢時刻變化,迫使烏克蘭軍方不斷尋求應對方案。
對于馬克西姆和其他曾陷入絕境的士兵而言,幸運的是烏克蘭最頂尖的人才正在攻克這一難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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綽號“殺戮屋”的第三軍軍團學院,是烏克蘭尖端無人機產業的搏動心臟。這里既是研發中心,也是訓練基地,工程師、軟件開發人員和軍事人員組成的團隊在此持續改進烏克蘭的無人機裝備,以滿足不同部隊的具體需求。
烏克蘭戰爭是首場大規模部署空中、海上及陸地無人機的沖突,這意味著研發團隊必須在實戰中不斷探索創新。他們的工作吸引了絡繹不絕的外國訪客——從高級軍事代表團到渴望親睹烏克蘭最新技術的西方開發者和工程師團隊。
近日在該設施的一個下午,工具轟鳴與馬達嘶吼聲充斥著小型的訓練室。學員中既有軍人也有平民,男女皆有,他們正忙碌地組裝并測試各類陸地無人機——技術術語稱為“地面機器人綜合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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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名學生調試著天線以建立信號,他表示,自己最初是空降突擊旅的步兵,但正在接受再培訓以成為地面無人機操作員。“現在每個部隊都想要GRC營。所以他們派我來學習,”他說。
大多數無人機的設計都很簡單:輪子加上一個平臺,頂部裝有貨籠或裝甲箱。它們需要能適應各種地形并抵御可能的攻擊。有些配備輪子,另一些則采用坦克式履帶。
馬克西姆于10月在烏克蘭東部托列茨克附近的無人區獲救,他表示,在被送往安全地帶的途中聽到了爆炸聲并聞到了火藥味。
“感覺就像有人從無人機上朝我扔了炸藥。他們告訴我炸藥沒有直接擊中我,而是在附近爆炸。具體情況我也不確定,”他說。撤離途中,無人機曾觸雷導致左前輪損壞。“它還能靠三個輪子行駛,只是無法左轉。但我們最終成功了。”
他在烏克蘭一家醫院接受采訪時,仍在從這場磨難中恢復。他失去了一條腿,但截肢傷口愈合良好,幾乎不再感到疼痛。
目前有數百臺這種強力機器被部署在前線,通過向前沿陣地運送必要物資、將傷員撤離至醫療點來挽救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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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人機屬于消耗品,需要在價格和質量間取得平衡,”一位代號“斯塔克”的教官表示,該代號源自漫威宇宙中更廣為人知的武器制造商“鋼鐵俠”。地面無人機的單價在5000至2萬美元(14.11萬人民幣)以上不等。
“它們是優先攻擊目標,會持續被追蹤。但無人機的優勢在于比裝甲車輛更小巧、更隱蔽、噪音更低,因此更容易隱藏,”他補充道。
斯塔克透露,其旅隊目前90%的后勤任務由地面無人機完成。雖然馬克西姆有幸乘坐裝甲艙撤離,但許多其他烏克蘭傷員只是躺在簡易無人機——本質上是遙控推車——的平臺上被運出,身體用防彈毯包裹著。
“GRC就像是戰場上的優步。部隊指揮官下達運輸需求或支援請求,GRC單位就執行這些任務,”斯塔克說。
他透露,僅過去一年其旅隊使用的無人機就已累計行駛約7萬公里,成功撤離數百名人員。
該學院的一名教官對無人機救援的體驗有著切身體會。這位呼號為“歷史學家”的教官表示,他很可能是最早由無人機撤離的人員之一。
身著軍裝和沾滿灰塵的阿迪達斯運動鞋(右腳一只,替代左腿的義肢上一只),“歷史學家”表示他是在俄軍襲擊或簡易爆炸裝置中受傷的。戰友們為他進行了急救,將他拖到附近的掩體,隨后調來一輛地面無人機將他轉移至安全區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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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于道路顛簸且車輛沒有減震裝置,我受傷的左腿曾掉落并在地上拖行,但我的戰友立刻發現并撿回了它,”他回憶道。
盡管這段旅程“有點不適”,但相比等待裝甲車救援——那需要更長的抵達時間——這已是好得多的選擇。整個轉移過程約一個半小時,除了無人機和炮彈在周圍飛掠的時刻,總體進展順利。
“有時候你真想跳車逃離,但又做不到,”“歷史學家”指著自己缺失的左腿笑道。這種苦澀的幽默,大概只有歷經磨礪的烏克蘭士兵才能體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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