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勇：愿做“小白鼠”，惠及更多人

*本文為半月談原創內容

2025年12月1日，朝陽醫院眼科，住院病人、探視家屬來來往往。九三學社社員、眼科主任醫師陶勇暫時結束了上午的忙碌，與半月談記者面對面談起了過往。距離上一次見面，已經過去了5年。

2020年1月20日，陶勇遭遇暴力傷醫事件致重傷二級。5年的時光轉瞬即逝。如今的陶勇，依然穿梭在朝陽醫院眼科忙碌的診區內，手術功能已全部恢復。對他而言，那是一段非常特殊的記憶，盡管康復的痛苦還歷歷在目，但內心的傷痛早已“翻篇”了。

再次見到陶勇，半月談記者一眼注意到作為眼科主任的他，左眼球卻布滿深紅色血絲。“我將兔毛剪下浸入生理鹽水再滴入眼中，成功為自己誘發了過敏性結膜炎。”陶勇笑著指了指自己的眼睛說，這已經不是他第一次當“小白鼠”，目的是開發小核酸藥物用于治療抗過敏做實驗。

精準診療：讓有限資源科學分配

陶勇：招募實驗志愿者，會遇到各種各樣的問題，自己來最快。這是為推廣常見眼病居家自測打基礎，小小試紙條的研發背后，是精準診療+互聯網診療的結晶。

眼科醫療資源分配存在兩大難題問題，一方面是常見多發眼病確診不便捷，眼科慢性疾病多，需要高頻復查；另一方面是疑難眼病在于早期癥狀不典型，很容易在判斷方向上產生錯誤，因此應該實現嚴肅醫療精準化。

過去大家可能都有這樣的就醫體驗：對醫生說眼睛紅，醫生翻眼皮后可能會有不同判斷。現在通過MMP-9檢驗試紙條可以知道原來是干眼引起的從而精準用藥。不會因為癥狀表現不典型而使用抗生素抗病毒藥物。這就是精準診療的意義。

半月談記者：這是不是意味著，未來，常見的慢性眼病，比如干眼癥、過敏性結膜炎、近視等等，都可以實現居家自檢、居家自治。

陶勇：例如眼內液檢測技術，對許多基層醫院而言，過去唯一辦法是轉診到大醫院，現在通過檢測技術就能知道答案。如今藥物配送網絡四通八達，很多治療不一定要在大醫院的場景里完成，遠程問診使得治療甚至也不一定要在物理空間里完成。

陶勇(中)在手術中

我認為與過去相比，現在正經歷從傳統轉變為非傳統。傳統是指，醫、教、研仍舊按部就班地進行著，非傳統指的是醫療輻射面在不斷拓寬。過去我的圓心在醫院里，現在通過移動互聯網，診療范圍擴大了很多。

此外我的科研項目也有更多落地和轉化。包括眼部液體精準檢驗產品。除了在全國24個省的1100余家醫院幫助10萬個疑難眼病患者檢測之外，我們還獲得了FDA認證、歐盟CE認證、英聯邦的UKCA準入和哥倫比亞準入等5個國際準入，在10多個國家和地區幫助患者。我還開發了小核酸藥物和工程化外泌體，讓我們的精準診療治療產品能夠得到更好的快速推進。

過去我的傳統看病方法類似于加法，一個病人一個病人地看，目前我認為看病的效率明顯提高了，類似于乘法。

我沒被打敗，反而更強大了

陶勇：2025年，我評上了國家科學基金委青年資助A類，對我來說非常重要。首先，這是對過去學術成績的認可。其次，對于未來申請實驗項目經費是加分機會。我認為自己還年輕，不可能摔了一跤就躺平，我還有許多精準診療的想法，比如做藥、做器械，還需要進行研究等。

2025年，我還擔任了視障康復與防盲工作委員會主任，這是我在醫療領域的公益身份。這個光榮的使命讓我必須在公益領域沉下去，讓更多的視障人員得到更多福利醫療。全國各地有很多公益機構，既要面臨募資和交付壓力的同時，還要做好公益項目落地。甚至有一家專門針對學齡前視障兒童的早教機構為了節省資金，不得不將其搬到更小但更便宜的地方……我希望能夠幫助他們全身心投入公益，而不是將精力放在募資上。

陶勇(右)和患者

半月談記者：視障人群的公益項目如今可以從哪方面創新？

陶勇：說個正常人不太了解的冷知識：視障人講話天生就有中氣不足的問題。正常人說話的聲量以觀察對方的反應來調整，而視障人群講話是以自己能否聽到為準，即便小聲說話自己也能聽到。因此他們說話偏低沉，抑揚頓挫也少。

視障孩子其實大都很開朗，喜歡聊天、說話、講段子……所以我們發起了“光M計劃”，目前已經開展5期小主播培訓。接受了主播培訓后，視障孩子可以找到除盲人按摩之外的另一條生存路徑。

“醫學有溫度，常常去幫助。”是我們的老校長，中國科學院院士，九三學社中央委員會前主席韓啟德經常講的話。這也是我想做的事情。全國有1,700萬盲和低視力人，這些人容易被社會忽視，希望他們能夠得到更多的關注和溫度。

志愿服務：架起醫患關系橋梁

陶勇：對我而言，患者的遭遇給我很大的支撐。健康人總認為自己得到不夠多，我接觸過很多命運的棄兒后，反而覺得得到的彌足而珍貴。作為曾經歷過傷痛的醫生，我一直在如何改善醫療環境、建立醫患信任這件事上持續思考。疾呼推行醫院安檢，是我能想到快速遏制惡性傷醫事件的方法。

但，無論是醫務工作者，還是大眾，沒有人希望醫院是五步一崗、十步一哨的冰冷場所。如何能讓醫療環境既安全，又溫暖？我的破題思路是“志愿服務”—讓來自于大眾的志愿者成為溝通醫患的橋梁。

陶勇(右二)和患者

半月談記者：據了解，經過4年的打磨，“光明天使”志愿服務模式已經成熟，招募并培訓近300名社會志愿者提供導診、繳費、取報告等一系列幫扶，緩解前來就診的眼科患者的焦慮情緒，改善了醫患關系，對嗎？

陶勇：是的。這個項目獲得了“2024年首都志愿服務項目大賽初賽暨首都衛生健康系統志愿服務項目大賽”金獎、第七屆中國青年志愿服務項目大賽金獎等獎勵。同時，項目團隊開展各項衍生公益支持活動，如資助困境患兒手術費、院外義診和視障學生關愛等，患者的訴求可以得到更加及時的回應，醫務工作者也有更多的精力聚焦在醫療工作本身。希望未來可以在更多醫院和更多科室得到推廣。

半月談記者：2025年馬上過去了，對2026年，我們的年輕人或許想聽到更多的激勵以及對未來更多的期許。

陶勇：雖然今天面臨的時代充滿各種不確定性，但不確定性意味著你在有生之年可能享受到更好的科技成果。比如老人腿腳不便，過去需要拄拐棍，現在有外骨骼可能健步如飛。不確定性給我們插上翅膀，讓我們可以享受不確定性給我們帶來的興奮和期待。

半月談記者：張曦 張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