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薦一本小鎮極受啟發的書

今天，小鎮推薦一本很有緣分的書：《小鎮喧囂：一個鄉鎮政治運作的演繹和闡釋》。

可能很多讀者已經看過或聽說過了，也做個調研：

這本書已經很有年代感了，2007年首次出版，2018年再版，研究的是21世紀前幾年的一個郊區小鎮，但仍然適用于當下，畢竟當年面臨的問題，現在并沒有根本解決，出現了更多變量。

那幾年正是鄉鎮劇烈轉型變革的時候，小鎮總結有三大關鍵性顛覆：

顛覆一、 市場經濟變革深化到鄉域，體現在體制與政策之間的種種不接軌，基層治理能力也被弱化。

舉個例子，21世紀初推進全面取消農業稅，實務上一個很重要的原因也是因為農業稅越來越難收、征收成本越來越高于收益，這背后就是體制與政策之間的不接軌。比如中央三令五申禁止基層組織以強制方式征收農業稅，但征收農業稅又是《 農業稅條例 》明確規定的。

那么基層收還是不收？怎么收？

顛覆二、入世之后，以農民工為代表的人口流動性大增，顛覆了鄉村的基本生態。

大量在經濟發達地區打工的農民，見到了更加廣大的世界，對體制、政策尤其國家原則主張更為了解，而在外打工獲得的經濟收益遠高于本鄉本土，經濟實力就改變了政治地位。

與前面“顛覆一”相配合，比如在征收農業稅問題上，打開視野、懂得政策法律的農民，其中一定會出現借助中央三令五申，拖欠甚至實際拒繳農業稅的人，并影響到非常廣泛的群體，這在當時已經是非常普遍的現象。僅這一點，就算不取消農業稅，農業稅的征收在實務上也快要走進死路了。

甚至可以說，如果不盡快取消農業稅，可能導致矛盾的激化。

顛覆三： 傳統人民公社為代表的文化意識形態因素被極度淡化，于是鄉域、村域的政治生活變得越來越像純粹的利益博弈。隨著 大規模的城市開發、基礎建設，需要被征地的農村，這種純粹利益博弈變得更加直接，直接改變了基層政治生態。

這一點就是《小鎮喧囂》中“喧囂”二字的由來，作者在第512頁如此總結“因為缺乏某種文化意識形態合法性的自我證成，小鎮鄉域政治的過程已經被一種愈益顯形化的利益博弈的喧囂所支配”。

上述三大顛覆性變革，在《小鎮喧囂》這本書中展現得淋漓盡致。

這本書有很多小鎮特別喜歡的點，僅列舉幾個點：

1、視角獨特，關注過程。

不是傳統學術界“由上而下”、從官僚科層體系和宏觀政治研究的視角去解讀鄉鎮、村域；而是用近似于小說的模式，展現了博弈的動態過程，通過對過程的分析尤其是過程中相關方的種種行為，來揭示更深層次的東西，避免了泛泛而談。

2、全面看待問題， 沒有把人簡單化、套路化。

沒有延續幾千年來習慣的農民就是弱者的傳統思維，這一傳統思維本質是精英的傲慢，忽略了弱勢群體本身存在的人格缺陷、忽略了新中國建立后農民已經自由了；而是通過深入一線調研，發現在鄉村，農民并不是絕對的弱者，甚至在很多時候，鄉村干部才是弱者，要求著農民辦事。

還觀察到，鄉鎮干部更多依靠與村干部達成私人關系，然后將上級交辦的公事轉變為鄉鎮干部與村干部之間的私事，這就借助熟人社會特別在意人情的特點，把村干部套牢了，然后通過村干部去做村民工作。

通過大量的事件、過程、言行等等闡述了各方參與者為何這么做。比如村干部很清楚鄉鎮干部找他們建立私交的目的，但這恰恰是村干部需要的，他們借此維持政治精英的地位，還要借助替鄉鎮干部辦事經營更廣闊的人脈，在無法獲得晉升等政治收益的情況下，以此獲得更多的經濟收益。

村民也是一樣的，并不是如一些精英學者想象的沒有自己的邏輯和思考，基層治理是極其復雜、動態的。

比如在第二章節“不開發，政府怎么辦？”，就非常詳細的記錄了一起土地征收中，鄉鎮干部、村干部、被征收土地村民以及其他村民之間復雜的博弈，還系統總結了其中的關鍵矛盾。

有一個細節，給小鎮理解最近十幾年耕地相關工作提供了關鍵信息，那就是“黑土地”問題。土地改革后幾十年，新開荒土地大量隱匿未報，在上世紀80年代分田到戶改革的時候，這些土地仍然按傳統隱匿，報給政府征收的是最初確定的面積，農民實際承包的土地遠大于官方統計，這是各方的默契，但在土地征收的時候，也帶來了矛盾。

3、關注到了文化意識形態淡化帶來的沖擊。

過去人民公社時期，借助文化意識形態可以更強調政治性，但在市場經濟變革下，大量農民工重塑了鄉村，鄉村也變得更加利益化。在這種利益化下，村民還沒有建立普遍的現代權利規則意識，這就導致很容易出現“刁民”“悍民”，這一這兩個詞僅僅是對客觀事實的描述，不帶有主觀情緒。

由這一點就帶出來未來鄉村的改革，需要對權力格局進行重構。

可惜這一點作者只是點到即止。小鎮的理解是，需要重新在鄉村建立適合當代的文化意識形態，不能變成純粹的利益博弈，體現在行動上，就是后來出現的鄉村治理的方向之爭。比如有人主張所謂的“新鄉賢”，但國家選擇的方向是加強農村黨建，并通過脫貧攻堅，派出數百萬駐村干部，極大扭轉了農村風氣。

近幾年熟悉現代技術和經濟模式的“新農人”，也帶來了新的變化。“十四五”開始，各地也在推廣“ 高素質農民 培育計劃 ”。

4、非常細節，顯然是置身事內之作，讓小鎮有看《尋烏調查》的感覺。

強烈《尋烏調查》，刊載于毛主席文集第一卷， 實在太細了， 這是毛主席手把手教一個人如何進行一線調查、如何通過調查得出結論。《小鎮喧囂》也有類似特點，只有真正去調查研究才能感受到其中的差別，書中作者也反復強調置身事外不可能得到準確的結論。

比如作者提到，在農村針對村民進行調研，是很容易的。農民會傾向于認為作者是政府派下來了解民情的，能說會道也可以展現自己是村里的能人、知道得多。現在很多博主拍農村短視頻也是一樣的，很容易就能打消村民的顧慮，小鎮快20年前，在北京針對特殊人群進行一手調研時，也感受到了，總有說不完的話。

但要對鄉鎮干部進行調研，那就難多了。鄉鎮干部雖然也在農村地區，但跟農民是不一樣的，本質是國家干部，有著職業警惕，所以要么是下級對上級匯報工作、要么是回避大量細節和事件，所以對鄉鎮干部開展調研，需要先建立信任關系，更要通過自己的觀察去體會。

5、有整整85頁、115個注釋，提供了大量背后的細節和作者的思考，對照正文，太有啟發了。

比如第十三章節注釋7，談到鄉村干部與黑惡、灰色勢力的復雜關系。作者概括為三點：義憤、懼怕、利用。

作者并沒有陷入價值觀的束縛，而是在客觀分析農村灰色勢力對社會治安破壞性的同時，也承認在當前鄉村治理上，這些灰色實力也構成了地方影響基層社會秩序的一種力量。畢竟在基層，很多時候需要官求民，哪怕一些事是為村民好，也未必能順利落實，村民不怕官、甚至可以通過示弱來欺官，但真怕這些灰色勢力。

從這個角度，也可以更深入的理解掃黑除惡、鄉村治理。之所以出現不得不借助灰色勢力力量的情況，關鍵是基層正規治理能力的不足與缺失，對此作者認為，不能陷入公共知識分子的“激憤式優思 ”，而是要基于深刻理解現實背后的本質，避免做出誤判。

這本書有51萬字，小鎮只是談談感受，掛一漏萬。強烈推薦大家讀原本，盡可能不要去聽二道販子的所謂“拆書”。讀書目的是建立系統化的認知，而不是非要獲得某種有用的知識。

知識、信息太多了，最匱乏的是認知。

如《小鎮喧囂》這本書實在太好了，明知難得，還是希望越多越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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