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事兒得從龍床上說起。
一個剛坐上龍床才倆月的皇帝,腦子里想的頭一件事,不是怎么治理天下,而是盤算著怎么跑路。
公元404年開春,建康城里的空氣還帶著涼氣,但皇宮里的桓玄,心里頭已經(jīng)是冰天雪地。
倆月前,他把司馬家的人都給收拾利索了,又把北府軍那幫老家伙的兵權(quán)奪了過來,風(fēng)風(fēng)光光地換了身龍袍,國號都改成了“楚”。
他覺得,這破破爛爛的東晉王朝,總算是在他手里畫上了句號。
可他不知道,他這“楚”朝,就是個沙灘上蓋的樓,看著唬人,水一沖就完。
當(dāng)京口那邊傳來兵變的消息,這位新皇的第一反應(yīng),不是龍顏大怒,而是打心底里冒出來的哆嗦。
因為造反的頭兒,叫劉裕。
這時候,兩條完全不一樣的故事線,在二百里地的距離上同時展開了。
京口那邊,劉裕的隊伍拉起來,那場面充滿了股子泥土和鐵銹的味道。
他沒錢,也沒什么了不起的出身,有的就是一幫跟著他從死人堆里爬出來的老鄉(xiāng)和舊部。
最開始就百十來號人,要去干翻一個朝廷,這事兒聽起來跟講笑話似的。
可劉裕胳膊一揮,一天功夫,人就變成了快兩千。
這些人都是誰?
是當(dāng)年跟著朝廷南渡的北方人后代,是在北府軍里滾過刀刃的老兵。
在他們眼里,打仗不是為了給誰賣命,是為了自己能有口飯吃,能活出個人樣。
跟著劉裕,有這個盼頭。
鏡頭切回建康的皇宮。
桓玄的軍事會議,開得跟個追悼會差不多,人心散得一塌糊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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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弟弟桓謙,掛著征討大都督的名頭,看事情倒是挺明白,急吼吼地說:“劉裕那個人,在北府軍里說話比圣旨都管用。
咱們軍里頭,好多人以前都是他手底下的兵。
得趁他剛起事,腳跟還沒站穩(wěn),一下子把他按死。
要是讓他喘過這口氣,咱們的兵心就亂了,大楚就懸了!”
這話說的,一點毛病沒有,是當(dāng)時唯一正確的選擇。
可桓玄被自己的害怕給捆住了。
他一個勁兒地搖頭,給出了一個聽著挺穩(wěn)妥、其實慫到家的主意:“不行不行。
劉裕那伙人都是亡命徒,現(xiàn)在士氣正旺,咱們硬碰硬,萬一輸了,人心就徹底崩了。
不如這樣,咱們把大軍都拉到覆舟山,擺好陣勢等著。
他們跑二百里路過來,人困馬背乏的,一看咱們這陣仗,自己就得嚇趴下,說不定不用打就散了。”
這就是讀書人打仗的思路,紙上談兵,把人心士氣這最要命的東西給忘得一干二凈。
他這個“等”字訣,等于明明白白告訴自己手下所有人:我不信你們能打贏。
這種自己先露怯的搞法,比打敗仗還傷士氣。
更絕的是,他嘴上勉強同意派兵去堵一下,私底下干的第一件事,是偷偷叫來心腹殷仲文,讓他去石頭城把龍船準備好。
一個“開國皇帝”,仗還沒開打,先給自己找好了逃跑的后路。
他甚至跟親信吐露了心底最深的恐懼:“劉裕是那種一個時代才能出一個的英雄人物;劉毅窮得叮當(dāng)響,卻敢拿身家性命去賭;何無忌跟他舅舅劉牢之一個模子刻出來的,打起仗來不要命。
這三個人湊到一塊,想不成功都難!”
他把對手看得清清楚楚,就是沒看清自己。
他知道劉裕是英雄,卻忘了自己現(xiàn)在坐的是龍床,也得有個皇帝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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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dāng)一個國家的頭頭都覺得對面“肯定能成”的時候,這仗其實就不用打了。
三月初一,長江邊上,兩邊的人馬終于撞上了。
劉裕的隊伍剛碰上桓玄派來的先頭部隊吳甫之部,大戰(zhàn)一觸即發(fā),卻出了個小插曲。
隊伍里有個叫朱齡石的將領(lǐng),剛加入沒幾天,突然站出來說,請求調(diào)到后隊去。
理由很實在:“我們朱家?guī)状硕际芑讣业拇蠖鳎覍嵲诓蝗绦挠H手跟桓家的人動刀子。”
這事兒有點尷尬。
朱齡石的爹當(dāng)年被桓玄的叔叔桓沖救過命,他自己從小就跟桓家的子弟混在一起,跟親兄弟差不多。
一邊是私人的恩情,一邊是現(xiàn)在站的隊,換誰都難受。
當(dāng)時很多人估計都覺得,這不就是臨陣退縮找借口嗎?
可劉裕的反應(yīng),讓所有人都沒想到。
他非但沒發(fā)火,反而挺欣賞這人的做法,當(dāng)場就批準了。
這一手玩得實在是高。
劉裕等于用行動向所有人宣布:我劉裕要干掉的,是篡位的桓玄,不是桓家這個姓氏;我看重的是一個人心里的忠義,不是稀里糊涂的跟從。
這一下,不僅讓朱齡石后來死心塌地跟著他(他和他弟弟最后都為劉裕戰(zhàn)死),更是給天下人立了個新規(guī)矩——公是公,私是私,講情義比講利益更重要。
這跟桓玄、劉牢之那幫舊軍閥為了私利就賣主求榮的做派,完全是兩碼事。
解決了隊伍里的思想包袱,劉裕自己提著刀就第一個沖了上去。
吳甫之手下那些兵,在北府軍這種級別的對手面前,沒撐幾個回合就散了架,主將的腦袋也落了地。
真正的硬仗,在接下來的羅落橋。
桓玄的王牌軍,皇甫敷帶著的一幫涼州兵殺了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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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幫人都是從西北流落過來的狠角色,幾千騎兵對著劉裕這一千多步兵,優(yōu)勢太明顯了。
義軍的陣線一度被沖得七零八落。
劉裕的副手,這次起兵的二號人物檀憑之,就在混戰(zhàn)里被活活砍死了。
這位當(dāng)初起事前被算命先生說“有急兵之厄”的猛將,到底還是沒躲過這一劫。
兄弟死在眼前,劉裕眼睛都紅了,可他連悲傷的時間都沒有,因為他自己也被包圍了。
他背靠著一棵大樹,身邊沒幾個人,眼看就要完蛋。
皇甫敷騎著馬沖過來,大吼一聲:“你想怎么個死法!”
劉裕的回應(yīng),是一聲撕心裂肺的怒吼和豁出命的反撲。
那一瞬間爆發(fā)出來的殺氣,竟然讓身經(jīng)百戰(zhàn)的皇甫敷心里一哆嗦,下意識地撥馬躲了一下。
就這么一瞬間的猶豫,戰(zhàn)局變了。
劉裕提前埋伏好的人手,亂箭齊發(fā),一箭正好射中皇甫敷的額頭。
皇甫敷從馬上栽下來,倒在血泊里,用最后一口氣,對著走到跟前的劉裕,說出了那句讓所有人都驚掉下巴的遺言:“君有天命,以子孫為托。”
一個敵軍主將,臨死前把自己的子孫托付給對手。
這句話,比任何勝利的號角都更能說明,人心到底向著誰。
劉裕點了點頭,答應(yīng)了,然后揮刀砍下了他的頭顱。
他接下了這份托付,但也必須用這個頭顱去宣告自己的勝利。
兩個大將被殺,徹底壓垮了桓玄的最后一根神經(jīng)。
他再也不信自己的軍隊了,開始在宮里搞起了歪門邪道,找來巫師神漢,想用詛咒的方式咒死劉裕。
這位曾經(jīng)以文采風(fēng)流著稱的貴公子,此刻的行為跟一個走投無路的鄉(xiāng)下農(nóng)民沒什么兩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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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最后的軍事安排,還是那個老方案——把兩萬禁軍拉到建康城北的覆舟山,等著人家來打。
這是個要命的錯誤。
覆舟山是建康的制高點,誰占了那兒,誰就等于把刀架在了皇宮的脖子上。
可桓玄,竟然把兩萬大軍分別放在山的東西兩邊,偏偏把最重要的山頂給空了出來。
劉裕看到這情況,笑了。
他知道,最后一戰(zhàn)的時刻到了。
三月二日一大早,劉裕的軍隊吃完了最后一頓飯,把所有鍋碗瓢盆和剩下的糧食全扔了。
意思很明白:今天,要么進建康城吃慶功宴,要么就全死在這兒!
面對數(shù)量是自己十幾倍的敵人,劉裕導(dǎo)演了一場精彩的心理戰(zhàn)。
他讓隊伍里的老弱病殘,扛著數(shù)不清的旗子,悄悄摸上覆舟山頂,又讓人“以油帔冠諸樹”,就是把那種油布披肩掛在樹上。
東風(fēng)一吹,一時間,滿山遍野都是晃動的旗幟和黑乎乎的人影,看著好像有千軍萬馬從四面八方圍了過來。
桓玄派出去的探子,被眼前的景象嚇得魂都飛了,連滾帶爬地回去報告:“劉裕的兵把山都圍滿了,根本數(shù)不清有多少!”
本來就心虛的桓玄徹底亂了方寸,仗還沒正式開打,就把預(yù)備隊給派出去了。
主帥一亂,全軍跟著亂。
劉裕的軍隊抓住機會,居高臨下,順著大風(fēng)就放起了火。
大火、濃煙、震天的喊殺聲,加上覆舟山頂上那“千軍萬馬”弄出來的動靜,一股腦地灌進了建康城。
皇宮里的瓦片好像都在抖。
龍床上的桓玄再也坐不住了。
他領(lǐng)著幾千親信,打著“御駕親征”的幌子,實際上是腳底抹油,開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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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南門,一個叫胡藩的參軍死死拉住他的馬韁繩,哭著勸他:“羽林軍里還有八百個荊州老鄉(xiāng),他們家世世代代都受您家的大恩,您為什么不讓他們?yōu)槟此酪粦?zhàn)?
您這一走,天下這么大,可就再也沒有您的容身之地了!”
桓玄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只是用馬鞭子往天上指了指,然后一甩韁繩,跑了。
長江上,月亮又大又圓。
逃難的船上,飯菜難以下咽。
桓玄五歲的兒子桓升很懂事地走過來,給爹爹捶著胸口順氣。
桓玄再也繃不住了,抱著兒子,哭得像個孩子。
這眼淚里,是一個篡位者的黃粱美夢破碎后的傷心和不甘。
就在這個時候,進了建康城的劉裕,也在流淚。
他找到了之前在城里給他做內(nèi)應(yīng),結(jié)果事情敗露,哥哥被殺,自己帶著小侄子?xùn)|躲西藏的王仲德。
看著這父子倆衣衫襤褸、面黃肌瘦的樣子,劉裕心里一酸,抱著故人的孩子,跟王仲德兩個大男人對著放聲大哭。
這眼淚,是為了死去的兄弟,是為了兌現(xiàn)的承諾,是扛起所有重擔(dān)后的真情。
從起兵到進城,四天。
桓玄西逃之后,沒能東山再起,在逃到今天湖北境內(nèi)時被部下所殺,腦袋被裝在盒子里,送回了他倉皇逃離的建康。
一個王朝,就這么結(jié)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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