種地、種花、看云、聽雨,很多人都有田園夢,覺得可以擺脫城市生活的競爭和疲倦。
多年前,在城市工作的90后女孩繆睫也這樣想。她離開城市,來到江西贛州農村,與丈夫在一座山上經營一個蔬果都不施化肥和農藥的農場,一住就是7年,甚至還在山上自然分娩。
女兒出生后,農場生活中的另一面變得明顯,尤其是圍繞女兒未來的教育問題,夫妻分歧變得不可彌合,最后婚姻解體,他們先后離開。
繆睫以這段生活為經歷,花了兩年時間完成非虛構寫作《雨后大地》,記錄下她在與大地的接觸中,如何重新找到屬于自己的那片土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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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用化肥農藥的農場
2016年夏天,繆睫大學畢業近一年。英語專業畢業的她,當時處于迷茫期,對未來沒有什么規劃,做些和公益相關的工作。一個偶然的機會,她認識了鐘敏。
鐘敏是江西贛州人,計算機專業中專畢業后,在廣告行業工作,輾轉于贛州、廣州、武漢等城市,很累很忙。看了BBC紀錄片頻道拍的《食材花園》后,鐘敏想起老家也有菜地,但是之前沒有人意識到可以打理得如此豐富有趣。他在2013年辭掉工作回家,在山上修了一座30平方米左右的房子,開墾了一片不用任何化肥農藥的農場,希望構建一個豐富、穩定的生態系統,保護土壤,進行多樣化種植。
當時,繆睫恰好在翻譯一些和食物、自然有關的文章,對農村生活與農民食物選擇充滿好奇,鐘敏就邀請她去農場參觀。繆睫抵達的當晚,鐘敏得知她吃素,從后院摘了茄子、青椒和空心菜,炒了幾盤素菜。繆睫好久沒吃過那么新鮮的蔬菜了,盛了滿滿一大碗飯。那頓晚餐讓她第一次感受到大自然饋贈的味道,令她終生難忘。
回到城市后,繆睫照舊每隔兩周就去大型超市采購一次。一天,她看著貨架上的蔬菜水果,突然意識到,幾個月過去,上面的擺放幾乎沒什么變化,永遠能買到紅彤彤的西紅柿、五顏六色的彩椒,還有蘋果、香蕉、梨。它們色澤亮麗,不難吃,但也算不上好吃。她開始回想在鐘敏那里吃到的那頓晚餐,以及那個小小的農場。
2017年,繆睫拎了一個行李箱,再次去了鐘敏的農場,和他結了婚。“當時覺得心情很輕松,沒有對未來做太多預設,只覺得自己逃離了城市的束縛,即將開始一種新鮮的、自由的生活。”
土地的自然與城市的精選
繆睫在江西上饒的城鄉接合部長大,并不了解農村,更沒有接觸過農活,真正和鐘敏經營起農場,才知道多不容易,光是改善土壤肥力,夫妻倆就花了兩三年時間。
在簡單的自然環境中,她把生活過得有滋有味。她以農場種植且自制的木薯粉為原料,烤出外脆里嫩的麻薯包,把山腳下撿回來的野生酸棗,做成酸棗糕,用自制的紅薯粉做春卷;多出來的蘿卜曬成干,在沒菜的時節拿出來做蘿卜干燉五花肉,蘿卜干被豬油香味包裹,味道非常鮮美。
繆睫從小身體就不好,大學時還患有濕疹、關節炎等慢性病,在農場那幾年,勞動讓她細弱的手臂變得結實,胃口也大開,病都慢慢自愈了。她感受到大自然對人的治愈后,重新審視曾經習以為常的生活方式。“土地意味著源頭,經由漫長的勞動和等待而來的收獲,非常令人滿足,勞動的同時可以感到與祖祖輩輩甚至更遠古的農耕精神緊密相連。與此相反,城市是一個消除的過程、呈現結果的地方,所有的東西都是被精心挑選的,用完成的狀態在呈現,等著被購買和消費。長期被‘完美’包圍,人就容易在無意間變得焦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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贛州適合種橙。2017年,繆睫剛到農場的這一年,是“黃龍病”在贛州首次大暴發后的第六年。一旦得了黃龍病,樹就容易死,當時鐘敏家的600棵臍橙樹砍得只剩一棵。后來,他又種了100多棵臍橙樹苗。兩人精心呵護,終于在種下后的第六年,累計收獲了4000斤果實。農場收入從5000多元增加到7萬多元。
2021年,眼看年入10萬的目標快要接近了,黃龍病又暴發了,收入開始下滑,2022年只有5萬元。
零下5℃在家分娩
2021年,也就是農場再次遭遇黃龍病打擊的時候,繆睫懷孕了。她性格比較敏感,幾次在贛州當地醫院做產檢的體驗都不好,對去醫院生產充滿畏懼。繆睫理想中的分娩狀態是有家人陪伴,可以讓她減輕陣痛和內心的恐懼。但是當地的婦產科醫院不支持丈夫進入產房陪伴,于是她大膽做了一個決定——在家生了孩子再去醫院。
2021年1月的一天晚上11點多,懷孕9個月的繆睫突然感到腹部陣痛,到了凌晨4點,疼痛越來越厲害。繆睫堅持不住了,同意鐘敏天亮就去醫院的建議。結果到了早晨6點,孩子突然出生了。那是一年中最冷的時候,最低溫度是零下5℃。山上的冬天特別冷,屋子也沒暖氣,臥室只有一個電熱汀。繆睫雖然實現了在家分娩的心愿,但是在那種艱難環境下生產,也對她的健康造成影響,至今她還在看中醫調理。
孩子出生后,農場變成三個人,多了很多歡笑,也增加了摩擦。“這么點兒收入,你們怎么生活啊?”多年來,夫妻倆不斷遭到來自朋友尤其是家人的質疑。女兒出生前,兩人每年在農場的固定支出在1.5萬元左右,隨著孩子長大,開支越來越多,繆睫逐漸有壓力,和鐘敏的分歧越來越大。
最大的分歧是關于女兒未來的教育,繆睫希望給孩子提供更好的教育環境,她認為女兒未來一定是要離開農場去城市的。鐘敏卻覺得,家庭教育最重要,以后孩子在鎮上或者縣城上學也沒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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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種種原因,兩人與各自的父母關系都有些疏離,加之農場一年四季有干不完的活,他們也沒太多時間與朋友聯系。后來她分析,所謂“詩和遠方”的環境過于閉塞,尤其是當兩人發生矛盾時,幾乎沒有任何支持系統,也沒有可以依靠的朋友和長輩能夠介入,為他們從不同的視角進行疏導,導致夫妻雙方屢屢因為大小事發生爭執和矛盾。
在農場的最后兩年,繆睫開始系統地梳理過去的經歷。直到有一天,她意識到困境和不開心都是緣于當初自己的選擇,自己也在農場生活7年的過程中,逐漸失去自我。2024年1月,她離開農場,先后在北京、天津、杭州等地停留,重新開始英語教育方面的工作。大概半年后,鐘敏也帶著女兒離開,來到杭州,兩人共同養育女兒。
“農場經營得雖然不是很富有,但它能在艱難的大環境下存續這么久,也算得上是個成功,但家庭的經營我們失敗了。這段生活對我來說最大的收獲就是,幫助我洗去了城市生活的浮躁,讓我安靜下來,學會等待,學會忍耐,在生命的土壤中成長為更堅韌、更篤定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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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后大地》
繆睫 著
廣東人民出版社·萬有引力/樂府文化 2025年10月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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