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4年的春天,我26歲,是縣里紡織廠的技術員,拿著每月210元的鐵飯碗,在村里算得上是有出息的年輕人。父母急著給我張羅婚事,經人介紹,讓我認識了東莊鎮李家的女兒李芳。
李芳24歲,在鎮上供銷社上班,長得清秀,說話輕聲細語,一副溫柔賢淑的模樣。李家在鎮上頗有聲望,她父親李有財是鄉鎮企業副廠長,家境比我家殷實不少——我家在村里,父親是村委會主任,雖不算差,但和李家比還是差了一截。
第一次相親約在鎮上的國營飯店,李芳穿一件淡藍色裙子,滿臉害羞的笑容。她爸媽也來了,李有財穿西裝皮鞋,李母戴著金耳環,一看就是見過世面的樣子。“建國啊,聽說你在縣里廠子里上班?”李有財率先開口,眼神里透著精明。
“是的,李叔,在縣紡織廠當技術員,剛工作三年多。”我老實回答。“不錯不錯,鐵飯碗,前途有保障!”李有財點點頭,滿意地看向女兒。整場相親,李芳話不多,偶爾抬頭看我一眼就趕緊低下頭,在我看來,這是女孩子的矜持,反而更讓我心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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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后,兩家來回走動了幾次,每次見到李芳,她都文靜乖巧,我的好感越來越深。兩個月后,在雙方父母的催促下,我們訂了婚。“兒子,李家條件好,閨女也好,你得把握住!”母親拉著我的手反復叮囑,父親也在一旁附和:“人家李廠長家能看上咱家,是咱們的福氣,這么好的姑娘,鎮上多少人搶著要!”
在父母的期望和對李芳的好感下,我同意了這門親事。可李家提出的8000元彩禮,讓我犯了難——這在1994年可不是小數目,相當于我三年的工資。為了湊齊彩禮,我賣掉了省吃儉用買的自行車和錄音機,又向廠里的同事借了一筆錢,才勉強湊夠。
廠里給我分了一套四十多平米的福利房,雖然簡陋,但在那個年代已是難得。我正計劃著簡單裝修,準備婚后入住,李家卻又提出了新要求。一天晚上,李有財在他家客廳對我說:“建國啊,我們家老房子有些年頭了,想趁著你們結婚前修整一下,讓芳芳風風光光出嫁,你看行不?”
我有些猶豫:“李叔,修房子不是小事...”“怎么,舍不得啊?”李母立刻插嘴,“我們把閨女嫁給你,連這點心意都沒有?”李有財打圓場:“建國,你看芳芳這么好,總不能從破房子里嫁出去吧?多丟人!”
坐在一旁的李芳低著頭,看似不關心,卻時不時偷瞄我的反應。“不用你出多少,就幫著出出力,買點材料。”李有財拍著我的肩膀,“你懂技術,這些活對你來說還不是小菜一碟?”看著未來岳父期待的眼神,想著李芳的體面,我點了點頭:“行,我下周請幾天假過來幫忙。”
回家的路上,我心里很不是滋味。剛給完彩禮,又要幫修房子,婚還沒結,錢就一個勁往外流。但轉念一想,都是為了和李芳的未來,咬咬牙也就忍了。
七月初,我請了一周假,帶著工具和錢來到李家。李家是帶院子的磚瓦房,保養得不錯,根本看不出急需修繕的地方。李母熱情地迎我進屋,喊李芳出來,可她穿著家居服,臉上毫無笑容,冷淡地叫了聲“陳建國”——以前她都甜甜的叫“建國哥”,這突如其來的生分讓我很意外。
“芳芳,建國專門請假來幫咱家修房子,你這態度像話嗎?”李母瞪了她一眼。李芳撇撇嘴:“我又沒讓他來。”說完就回了屋。李母尷尬地打圓場:“年輕姑娘害羞,你別介意。”我點點頭,心里的不快卻越發明顯。
李有財下班回來,帶我看了一圈“需要修繕”的地方:重砌廚房灶臺、重新粉刷墻面、鋪院子地面、修補屋頂漏點。“材料錢你是男方,肯定要出的。”他說得理所當然。第二天一早,我就去買了水泥、沙子等材料,花了小半個月工資,又借了鐵鍬、抹灰刀等工具,從早上六點干到晚上七點,幾乎沒歇過。
李家人只在一旁指指點點,沒人搭手。李有財大多時間在廠里,李母忙著串門,李芳則很少露面,說是去供銷社上班了。干到第四天,李有財又不滿意了:“這磚太普通,不好看,去縣城買些好點的花磚!”我解釋這已是鎮上最好的,他卻沉下臉:“我把閨女嫁給你,連這點錢都舍不得?”無奈之下,我只好去縣城買了價格貴一倍的花磚。
原本三四天能干完的活,硬生生拖到了第五天。這期間,我花了近1000元買材料,口袋幾乎掏空。第五天晚上,李家安排了“豐盛”的晚餐犒勞我,不過是多了兩條紅燒魚和一盤回鍋肉。酒過三巡,李有財突然說:“婚后你們住縣城,我和你岳母年紀大了,偶爾也去住住?”
我一愣:“李叔,我那房子才四十多平,太小了...”“擠擠就好!”李母插嘴。我注意到,李芳嘴角露出一絲不易察覺的笑容。接著,李母開始列嫁妝清單,李芳突然開口:“我還想要一臺收錄機!”“收錄機可貴了!”李母皺眉。“建國會買給我的,對吧?”李芳看向我,眼神里滿是算計。我尷尬地笑了笑,沒敢接話。
夜深了,我被安排住在潮濕的偏房,硬邦邦的床鋪硌得我腰疼。翻來覆去睡不著,渴了想找點水喝,剛出門就聽到后院有說話聲。順著聲音走去,看到李芳和她閨蜜王紅坐在院子亭子里。
“他還在干活嗎?”王紅問。“嗯,還在給我家干活,自己掏錢買材料呢。”李芳的聲音滿是得意,“看他這么老實,結婚后肯定聽話。”我如遭雷擊,手里的搪瓷杯差點掉在地上。
“你真打算嫁給他?我看你對他一點感覺都沒有。”“我才不喜歡他呢!但他有單位分的房子,還聽話,對我爸媽也恭敬。”李芳嗤笑一聲。王紅又問:“那陳軍怎么辦?”聽到這個名字,我心里一緊——陳軍是鎮上供銷社的營業員,據說很會討女孩歡心。
李芳壓低聲音:“別提陳軍了,我倆的事還得瞞著。等陳建國把房子修完、彩禮都給了,我就讓陳軍去縣城找工作,慢慢來...”這句話像一盆冷水,把我澆得渾身發抖。原來,她的溫柔賢淑、李家的熱情好客,全都是騙局。那些本該引起我警覺的細節——她從不主動聯系我、李家只關心我的房子和工作、多次暗示婚后同住——都被我的一廂情愿掩蓋了。
那一夜,我徹夜未眠。天蒙蒙亮,我就收拾好行李,等李家人起床后,平靜地說:“我想退婚。”李母的刀停在半空,難以置信地看著我;李有財臉色一沉:“你當我李家是什么?彩禮都給了,親戚朋友都知道了,想退婚?門都沒有!”
李芳也哭著跑出來:“建國哥,我哪里做得不好?我真的很愛你啊!”她伸手想拉我,我冷冷地避開:“你心里清楚。”她的眼神閃爍了一下,立刻收了眼淚,轉身走開。
李有財見我態度堅決,又改口:“退婚可以,彩禮一分不退,你買材料花的錢也全都算了!”“可以,”我點頭,“彩禮我不要,但我不會再多付一分錢。”此時,鄰居和李家親戚都趕了過來,七嘴八舌地勸我,我卻置若罔聞,拿起行李就往門外走。李有財擋在門口:“你毀了我閨女的聲譽,這事沒完!”我冷笑:“您女兒的‘聲譽’,您比我清楚。”他一愣,臉上閃過慌亂,最終還是讓開了路。
回到家,父母又驚又怒。得知我退了婚,還沒要回8000元彩禮,父親氣得直拍桌子:“你瘋了嗎?那可是三年工資!”“錢沒了可以再賺,但和李芳結婚,我這輩子就毀了。”我態度堅決。父母雖埋怨我不懂事,但也知道無法改變,只能唉聲嘆氣。
接下來的日子,我成了村里的笑柄,鄰居指指點點,同事也大多不理解。我不解釋、不辯解,只是默默承受,把所有精力都投入到工作中。半年后,國企改革,紡織廠面臨下崗風險,我抓住機會,跳槽到縣城邊上一家新成立的鄉鎮企業做技術員。
新廠效益好,工資也高,我踏實肯干,很快得到廠長賞識。在這里,我認識了會計小趙——她干練利落,為人真誠,從不做作。我們因工作熟悉起來,慢慢產生了感情。一次聊天,我把退婚的真相告訴了她,她不僅沒嘲笑我,還說:“你做得對,那不是愛情是算計。能及時止損,是勇敢又明智的選擇。”
這句話讓我心里的石頭落了地。一年后,我向小趙求婚,她欣然答應。我們的婚禮很簡單,只邀請了親近的親友,卻充滿了真摯的祝福。婚后,我們相互扶持,日子過得平淡又幸福。
1997年秋天,我回老家看望父母,順便去鎮上買東西,偶遇了李母。她明顯老了很多,皺紋更深,身子也佝僂了。得知我問起李芳,她苦笑著倒起了苦水:“她嫁給了陳軍,那混蛋結婚兩個月就去南方打工,杳無音信,還欠了一屁股債,都是我們還的。芳芳現在只能去磚廠打工糊口,日子緊得很。”
她還說,李有財去年病了一場,廠子不行下了崗,只能靠退休金過日子。得知我在新廠當上科長,還買了新房,她眼中閃過復雜的神色,欲言又止。我輕聲說:“過去的事就不提了,祝你們平安健康。”便轉身離開了。
1998年春天,小趙生下了我們的兒子,我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幸福。后來,我升任廠長助理,收入逐年增加,我們把房子裝修一新,添置了新家具。1999年冬天,我們一家三口回老家過年,當年嘲笑我的鄰居們,如今都主動過來套近乎,說我當初有眼光、看得長遠。
回望1994年的那場退婚,我從未后悔。8000元彩禮雖然可惜,但讓我避開了一場充滿算計的婚姻,守住了一輩子的幸福。婚姻不是扶貧,更不是妥協,只有雙向奔赴的真誠與珍惜,才能走得長遠。那些看似吃虧的及時止損,往往是人生最明智的選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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