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文|甑塵釜魚“范萊蕪”

文|劉恒杰

金大定十二年(1172年)，濟(jì)南萊蕪縣令高永孚新建范丹祠，請濟(jì)南名士范拱寫了一篇《范貞節(jié)先生祀記》，該文最后有詩云：“甑中生塵，漢之史云。史云之德，化及魯人。弦歌以詠，其樂欣欣。簞食瓢飲，陋巷安貧。釜中生魚，公在萊蕪。萊蕪之邑，密邇中都。洙泗之風(fēng)，被之鄉(xiāng)里。千古之下，莫不宗儒。”

范貞節(jié)，即范丹，一作范冉，字史云，公元112年生于陳留外黃(今河南)，卒于公元185年，是歷史上一位著名的廉吏。漢桓帝時(shí)，范丹被任命為萊蕪長，因他要為母親守喪而未到任。范丹雖未赴任，但后人還是常以“范萊蕪”稱呼他。

關(guān)于范丹的故事，最早見于東漢蔡邕所作的《范丹碑》。碑文中寫到，范丹“以處士舉孝廉，除郎中、萊蕪長。未出京師，喪母行服。”漢桓帝任命范丹為萊蕪長，但為母守喪未到任。碑文中還寫到，范丹生前“其在鄉(xiāng)黨也，事長惟敬，養(yǎng)稚惟愛，言行舉動，斯為楷式”。

之后二百余年，南北朝時(shí)的范曄在編寫《后漢書》時(shí)，便把與他同姓的這位先輩的事跡，寫在了《后漢書·〈獨(dú)行列傳〉》中。與蔡邕碑文不同，范曄突出記錄了范丹的清貧和清廉。由于范丹遭黨錮之禍，遁逃于梁沛之間，便用小車推著妻子，徒行敝服，賣卜為生，或寓息客廬，或依宿樹下。如此十多年，乃結(jié)草屋而居，有時(shí)絕糧斷炊。范曄還記下了贊頌范丹的民謠：“甑中生塵，范史云；釜中生魚，范萊蕪。”甑、釜都是做飯用的器皿。范丹的生活非常清貧，甑和釜由于很長時(shí)間不用，常常積滿灰塵生出蠹魚。《后漢書》問世以后，范丹安于清貧、清正廉潔的形象，便日益?zhèn)鞑ゲ⑸钊肴诵摹?/p>

盡管范丹未曾到任萊蕪，但后人多以“范萊蕪”“萊蕪甑”等稱呼他。千百年來，范丹成了清貧、清廉、清正的代名詞，這從歷代文人的詩作中可以看出。

南北朝時(shí)梁朝史學(xué)家、文學(xué)家吳均與周興嗣寫有贈答詩。吳均在《贈周興嗣詩》中寫道：“孺子賤而貧，且非席上珍。惟安萊蕪甑，兼慕林宗巾。”周興嗣《答吳均詩》則回：“誰學(xué)萊蕪甑，本得王喬履。”兩首詩中的“萊蕪甑”都是借用了范丹的典故。

隋唐之際，科舉興起，作為“四史”之一的《后漢書》成為必修課，范丹自然也就成了讀書人敬慕、歌詠的對象，加之相關(guān)的民謠朗朗上口，“萊蕪甑”“萊蕪釜”“范甑塵”“甑生塵”等脫胎于此的典故，便屢見于唐人詩作之中。《全唐詩庫》中，除杜甫在《故秘書少監(jiān)武功蘇公源明》中的“時(shí)下萊蕪郭”、高適在《送郭處士往萊蕪，兼寄茍山人》中的“歸見萊蕪九十翁”、李端的《送新城戴叔倫明府》中的“萊蕪不可到”中的“萊蕪”，是指地理意義上的萊蕪以外，其他提到“萊蕪”或有關(guān)范丹“甑、釜”的二十余首詩，都是借用范丹的典故來表達(dá)清貧清廉的意思。

“初唐四杰”之一的盧照鄰，在他的《失群雁》一詩中寫道：“金龜全寫中牟印，玉鵠當(dāng)變?nèi)R蕪釜”；另一詩人駱賓王在《和李明府》與《春夜韋明府宅宴得春字》中，分別寫下“藻掞潘江澈，塵虛范甑清”和“雅琴馴魯雉，清歌落范塵”的句子。杜甫在《贈裴南部聞袁判官自來欲有按問》中有“塵滿萊蕪甑，堂橫單父琴”；盧綸在《送渾鍊歸覲卻赴闕庭》中有“甑塵方欲合，籠翮或?qū)⑹妗保豁n翃《寄雍丘竇明府》中有“機(jī)盡獨(dú)親沙上鳥，家貧唯向釜中魚”；劉禹錫的《學(xué)阮公體三首》中有“不學(xué)腰如磬，徒使甑生塵”；白居易的《謂村退居寄禮部崔侍郎翰林錢舍人詩一百韻》中有“塵埃常滿甑，錢帛少盈囊”的句子。

宋代是我國古代詩歌發(fā)展的又一座高峰，文人墨客依然對范丹的故事津津樂道。范成大在他的多首詩作中提到了這位與他同姓的先賢，其中在《次韻施進(jìn)之惠紫芝術(shù)》一詩中，有“摩挲萊蕪甑，塵生不須拂”。除范成大以外，還有黃庭堅(jiān)《戲答史應(yīng)之三首》中的“甑有輕塵釜有魚，漢庭日日召嚴(yán)徐”等。

元代文學(xué)家鐘嗣成在其散曲《吊吳中立》中寫道：“萊蕪窮又染維摩病，想天公忒世情，使英雄遺恨難平。”清代詩人黃景仁四歲而孤，家境清貧，為謀生計(jì)曾四方奔波。他一生懷才不遇，窮困潦倒，后授縣丞，未及補(bǔ)官即在貧病交加中客死他鄉(xiāng)，年僅35歲。他在詩作《都門秋思》中寫道：“一梳霜冷慈親發(fā)，半甑塵凝病婦炊。”塵凝，塵土凝聚，是說無粟，寫妻子貧病難以為炊。

范丹雖未在萊蕪任職，其清廉卻為古代官吏特別是萊蕪歷任縣令樹立了榜樣。

宋太宗時(shí)曾任萊蕪縣令的廉公諤，在任時(shí)“清介自持，專務(wù)德化”，老百姓把他與八百年前的萊蕪長范丹相提并論，“德政清風(fēng)，二公媲美焉”，并作詩以歌之：“釜甑生塵魚，境內(nèi)安以樂。昔聞范史云，今見廉公諤。”明嘉靖二十四年(1545年)，福建莆田人陳甘雨任萊蕪縣知縣，他“奉萊蕪檄入其境，望羊祜之巔，吊史云之祠”，上任伊始就在心里把范丹作為自己的榜樣。清康熙八年(1669年)，葉方恒由貴陽推官任萊蕪知縣，縣署堂廨因地震傾危，他主持對內(nèi)堂進(jìn)行整修，加蓋小屋數(shù)間以藏案牘，新建廳堂三間，命名“景范堂”，并撰寫《景范堂記》掛于堂廳：“越明年冬，平價(jià)購民間廢廬……構(gòu)廳事三間，間各五楹……考邑乘所載，守此土者，代有名賢而祠而祝之，實(shí)以貞節(jié)先生為首，且先生未嘗身履其治，乃自漢及今幾二千年，而邑人俎豆之不衰，必其德有足以感人者。堂成，牓其中，曰‘景范’，志愿學(xué)也。”在萊五年，葉方恒始終以范丹為榜樣，清正廉潔，任勞任怨，成為一代名吏。

范史云，一個(gè)在歷史上熠熠生輝的名字，一個(gè)和萊蕪結(jié)下不解之緣的清廉之士，受到一代又一代人的追慕與景仰。

(作者為中國作協(xié)會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