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平：上海美專與陳志新

“山水學脈：劉海粟十上黃山藝術與教育研究展”，正在劉海粟美術館熱展。劉海粟是中國新美術教育的拓荒者，1912年，年僅十六歲的他便與友人共同創辦了上海美術專科學校并任校長，培養了一大批后來成就卓著的藝術家和各界精英人才，這次展覽的一大亮點就是上海美專師生山水畫作品的陳列，其中還展出了唯一一張貼有學生照片的上海美專畢業證書，其主人是陳志新女士，歲月的塵埃差點淹沒了她曾有過的輝煌。

劉海粟為陳志新簽發畢業證是在1946年9月，其實，那是補發的，因為那時的陳志新已是該校的教師了。陳志新是當年女畫家中的佼佼者，她于1934年秋考入上海美專藝術教育系圖畫音樂組就讀，三年完成課業后，又在中國畫系研究班深造兩年，先后得到過王個簃、汪聲遠、謝公展、吳茀之、顧坤伯、諸樂三、唐云、陸抑非、李健等名師親授，她的畫風明顯區別于當時不少的女畫家，筆力特別遒勁，上海美專教務長謝海燕曾評價道：“擷取眾長，筆墨酣暢，于瀟灑中見剛健，頗多佳構詎料?！标愔拘碌娜似?、藝品也深得劉海粟贊賞，非但為她起了個別號“墨因”，還聘請她畢業后留校任教。

陳志新及族親均為名門望族，她與姻親族人陳立夫夫人孫祿卿、潘公展夫人唐冠玉都就學于上海美專，因此，在抗戰時期，面對日軍狂轟濫炸后的慘狀，曾聯手在浙江湖州舉行賑災義賣，并援建吳興公立醫院。陳志新還響應劉海粟的號召，捐出自己數十幅佳作送南洋義賣，所得款項悉數奉于抗戰。抗戰勝利后，她又在上海冠生園、大新公司等舉辦畫展，籌款捐贈給收納流離失所者的難民營，并與夫君潘宗堯創辦新夏中學，以接濟、支助貧困學生。作為上海美專教師，陳志新目睹劉海粟辦校的艱難和辛勞，因此時常襄助這位校長向當局主管部門和社會賢達人士傳遞信息、疏通關系，以使學校能排除困擾，順利發展。她說：“希望上海美專能一直辦下去，我們要有錢出錢，無錢出力。”1952年，她則將新夏中學無償捐獻給了國家。

此次展覽的主題集中在劉海粟與上海美專師生在山水畫方面的教育與研究上，這些畫作展示了他們對山川之勢的多樣理解：有的強調線條結構與力量感，體現對骨法用筆的掌握；有的在墨色層次、皴法與水墨渲染中表現氣韻生動；還有的通過構圖安排和意境營造，顯示對傳統章法的理解與個性化表達。這些作品不僅反映了技法訓練成果，更體現了文人畫精神的傳承，為上海美專山水畫教學理念提供了可視化成果，也顯示了教學體系對學生藝術修養的全面培養。陳志新這次參展的十幅山水扇面畫，小小的篇幅里卻有著力透紙背的大力量、大格局，山峰奇峻，松枝昂拔，絕險處忽有隱隱約約的幾處瓦屋、幾株淺草，透出濃郁的精氣神兒。事實上，陳志新留在這個世界上的繪畫作品已所剩無幾，在那個特殊年代，她將自己的畫作和收藏的明清名家字畫都投進了燃燒的火中，她的幼子只偷偷地搶出了一些。后來，上海美專的同學程十發問過陳志新：“你家藏的明清古畫我曾臨摹過，現在還在嗎？”她沒有回答，程十發乃書“美專學長”四字贈予她。

說起來，吳茀之的《蘭竹譜》冊頁就是從火苗里搶出來的。在這本冊頁里，吳茀之記道，1939年春三月，他將有昆明之行，臨走前，學生陳志新拿了幾瓶酒來送他，他當即開了一瓶，結果喝得酩酊大醉，興之所至，便用硯中余墨畫下此蘭冊，作為臨別紀念。由此可知，這是一份多么真摯的師生情誼。多年以后，同為吳茀之的弟子、中國美術學院教授朱穎人看到這幅幸存的作品，想到都已離世的老師和學長，淚水縱橫。在這次展覽上，還有一幅趙丹畫的《秋上黃山圖》，這是陳志新去世前特意收藏的，蓋因趙丹這位電影藝術家也畢業于上海美專，他是陳志新的學長，曾對她照拂有加，還介紹她去拍電影、演話劇，所以她心懷感念。

原標題：《簡平：上海美專與陳志新》

欄目編輯：史佳林

文字編輯：金暉 錢衛

本文作者：簡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