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人物畫如何“以線立骨”

作為中華民族繪畫中的本體語言，“線”的運用經歷數千年的歷史積淀。中國繪畫中的線，不僅是構建起“以線立骨”美學范式的造型手段，更是個人內在修養與心性的外在顯化。歷代畫家在實踐中不斷豐富筆線的表達形式，這些創造使中國繪畫中的線條具有獨立的美學價值，并不斷發展完善。

近日，由中國美術館主辦的“風·骨——中國美術館藏人物畫筆線研究展”與觀眾見面。此次展覽為中國美術館“典藏活化”系列展，同時是“文化和旅游部2025年全國美術館青年策展人扶持計劃”入選項目。其初衷是希望活化利用中國美術館館藏藝術珍品，向大眾普及與弘揚本民族造型語言，增強文化自信、推進文化自強。

為什么選擇“線”作為展覽主題？中國美術館館長潘義奎在展覽前言中寫道：“作為中華民族繪畫中的本體語言,‘線’的運用可追溯到新石器時代的彩陶器皿，至戰國及秦漢時期的帛畫、漆器已趨于成熟，經過魏晉南北朝的積淀直至唐宋達到高峰。元明清以來，隨著文人墨客對‘線’的認識和探索的不斷深入，中國繪畫構建起‘以線立骨’的美學范式。”毛筆這一獨特繪畫工具，因其柔韌兼備的特性，使得每一根線條都成為藝術家心性與修養的外在顯化。展覽精選了中國美術館館藏的40件（套）明清以降的人物畫作品，以“線”這一繪畫本體語言為核心線索，將展覽劃分為三個既彼此關聯又相對獨立的篇章。從形式表征、精神傳遞與時代演進等不同維度，深入探討中國人物畫筆線的豐富內涵與發展脈絡。

在“墨骨法相”篇章中，可以看到中國人物畫筆線中的多種對偶性語言特征與審美風格，從而來探討人物畫筆線的審美屬性與辯證關系。筆者分別為每組作品提煉了四字關鍵詞，對應兩件作品的線條特征，并配以簡要的文字說明。通過這種“并置—關鍵詞—闡釋”的展陳方式，觀眾得以更加清晰、更有針對性地理解每組作品中筆線的形式語言與美學特質。

展覽現場

“林泉心跡”篇章以文人高士題材的作品為媒介，通過研究兩組具有師承淵源的藝術大師，體察人物畫筆線的承續與轉化。陳洪綬與任伯年、上官周與黃慎，他們之間的傳承途徑各具特色：前者屬隔代私淑，后者為親授嫡傳。任伯年以任氏兄弟為紐帶，在吸收陳洪綬古拙奇崛風格的基礎上結合寫實技法，創造出更加靈動灑脫的繪畫語言；黃慎早年拜上官周為師，在掌握了扎實的造型基礎后，將草書筆法融入繪畫之中，形成了以狂草入畫的獨特風格。通過這種師承關系的對比研究，可以看到筆線傳承的本質并非簡單的技法延續，而是藝術語言與文化基因的轉化與發展。

在展廳中，這一部分被設計為相對獨立的展示空間，居于展廳的核心位置。兩組藝術大師的作品在此并置陳列，并配以闡釋性文字，分別說明其筆線的藝術風格與傳承脈絡。通過這樣的空間布局與圖文互釋，觀眾得以直觀感受兩組具有師承關系的大師之間筆線語言的差異與聯系，從而深入理解筆線傳承中的變與不變。

美人圖之一（國畫） 39.7×32.6厘米 1888年 居廉

“芳華流美”篇章以女性題材為脈絡，探討人物畫筆線的時代特征與發展流變。明清仕女畫繼承了宋代的柔美風貌，筆線風格更加清雅而纖細。20世紀以來，繪畫中的女性形象相比明清時期有了較大改變。除了人物外在形象的不同，繪畫筆線語言也同時發生了新的轉型。“骨法用筆”與素描觀念相融合，線條在保持書寫性的同時，更加注重表現體積感與空間感。

在“芳華流美”篇章的后段，筆者選取了黃羲、蔣兆和、龐薰琹、葉淺予、李斛五位藝術家的作品，并將他們關于中國傳統線描、白描與素描關系的論述文字，分別陳列于對應畫作旁邊。觀眾在觀賞筆線韻律的同時，亦可閱讀畫家的思辨與感悟，仿佛展開一場跨越時空的對話——筆墨與文字相映，實踐與理論互證，使觀者得以更深入地走進藝術家的創作心境與美學世界。

此次展覽在設計上沒有做過多的裝飾，以素凈的灰色墻面突出畫作本身，展覽中的文字力求簡潔而富有啟發性，不過度解讀，而是引導觀眾用自己的眼睛去發現不同作品中線的內涵。這不只是一次關于人物畫筆線理論的梳理，更是一場與民族繪畫本體語言的深層對話。在數字圖像泛濫的今天，中國繪畫中那些充滿生命力、承載著藝術家心性與情感的線條，或許能為我們提供一種不同的觀看世界、表達自我的方式。

（作者為中國美術館青年策展人）

2025年12月28日《中國文化報》

第2版刊發特別報道

《中國人物畫如何“以線立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