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報記者 顏 珂 人民網記者 林洛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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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復師夾起簡牘準備綁夾。 本文配圖均由楊思穎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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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復師正在清洗簡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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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專家正在向年輕人傳授識簡經驗。
簡牘是先秦至魏晉時期文字書寫的主要載體,從物理形態上看,主要包含細長條狀的竹木簡和片狀的竹木牘。數據顯示,截至目前,我國考古發掘的有字簡牘總數30余萬枚,主要集中在湖南、湖北、甘肅三省。其中,湖南珍藏著20余批、近20萬枚簡牘瑰寶(含無字簡),不僅數量龐大,且時代序列完整。如今,隨著釋讀研究與科技手段的深度融合,簡牘正逐漸走出深閨。
冬日的長沙車流不息,喧聲在天心閣古城墻邊回蕩。而一街之隔的長沙簡牘博物館修復室里,燈光靜靜落在案臺上,仿佛與外界的熱鬧隔著時空。恒溫恒濕的房間內,簡牘修復師低頭作業,顯微鏡的白光正照在一片竹木纖維上。
作為全國首家簡牘類專題博物館,長沙簡牘博物館內收藏簡牘數量超10萬枚,約占全國出土簡牘總數的1/3。這些簡牘曾在地下沉睡,如今,修復師們正一點一點把它們“喚醒”。
每一次手腕的抬落,都必須讓時間慢下來
剛出土的竹木簡狀況,與人們想象的截然不同:它可能是濕的、軟的、卷曲的,甚至斷裂成幾十片、幾百片,也可能黏著泥土、鹽分。其纖維結構已極度脆弱,稍有不慎就會“粉化”。
“修復簡牘最怕急。”長沙簡牘博物館的90后簡牘修復師李維君說。
修復的第一步就不容易:在不改變文物真實狀態的前提下,讓它恢復到可以操作的形態。這個過程被李維君稱之為“在時間縫隙中做決定”。即便工作多年,她每次接觸新簡牘時依然會緊張。
每一片承載歷史信息的竹木,都像一位沉默的患者,需要專業判斷——纖維是否還能承受力度?含水量是否穩定?是否還在繼續酸化?或者暫緩操作,讓它再“休息”一段時間?每一個判斷,都在考驗修復師的經驗與技術。
專業的修復師都是從練習“穩定手”開始,一練就是半年。夾住一根發絲不晃,放下鑷子不響——這是修復師最基本的功課。更難的是“訓練眼”——看清楚字跡需要耐心,看懂簡牘的“病情”則需要經驗。
修復室里,修復師每一次手腕的抬落,都必須讓時間慢下來。從清理泥土到妥善保存,從菌群抑制到纖維加固,不同的修復環節對應不同的光源、溶液和工具,有的步驟甚至要反復試驗多次。“不是文物跟著我們走,而是我們跟著文物走。”李維君說。
修復是一門無法“課堂化”的手藝。每一片簡牘的病害都不同,每一步處理方式都需要即時判斷。師徒之間更多靠“帶”,靠共同面對一件件文物培養起的默契。
在長沙簡牘博物館,修復室里年輕人與老專家“并肩作戰”的場景很常見。年輕人動手操作,老專家盯著屏幕,輕聲提醒:“再慢一點……它正在松。”修復師在延續歷史,也在傳承技藝。
透過簡牘上的文字,歷史變得“可觸摸”
走進長沙簡牘博物館展廳,許多人第一次看到簡牘時往往驚訝:“原來歷史離我們這么近。”
長沙簡牘博物館展示的簡牘,魅力正在于“日常”。它記錄的是普通人的吃住行,是市井平民的買賣賬,是徭役記載、藥方單子,是行軍調度、倉儲管理清單,是千年前普通人真實的生活面貌。
簡牘修復師們常說:“透過這些文字,就像聽到古人在說話。它們是國家治理最基層的‘原始記錄’。”
“我們在這里能看到一個國家怎樣運轉、社會怎樣治理。”李維君說,“我們修的不只是一片竹木,還是中國人的精神傳統。”
在一片出自長沙走馬樓的“徭賦簿”中,某村因水患停耕的情況被完整記錄;在一段案件處理筆錄中,一個家庭因水田爭執產生的糾紛與解決方案清晰呈現……宏觀歷史在簡牘里,成了具體的人和事。透過簡牘上的文字,歷史變得“可觸摸”。
參觀中,一位中學生盯著“借貸文書”看了足足10分鐘,感嘆“原來古人也為借錢發愁”。
長沙簡牘博物館設有一個修復室,游客可以透過玻璃觀看修復過程。有小朋友在玻璃前看了很久,問:“姐姐為什么要這么慢?”
修復師笑著回答:“因為我在保護一個故事。”
“修復是為未來保留理解過去的能力”
長沙簡牘博物館的工作人員常說一句話:“修復不是復活過去,而是為未來保留理解過去的能力。”這句話,道出了當下文物保護觀念的重要轉變——從依靠匠人經驗的“搶救式保護”,進入科技深度參與的“預防式守護”。
簡牘博物館的墻上有不少被顯微鏡放大的木牘照片,仔細觀察能看到纖維開裂的細節。“以前靠經驗判斷,現在每一步都有數據做依據。”李維君說。
傳統修復流程中最危險的“分離黏連簡牘片”環節,如今通過CT三維成像,可提前判斷內部結構和分層狀態,修復師面對的是能“預演”的竹木,而不是只能憑經驗摸索的未知風險。
目前,大量出土簡牘正被逐枚掃描、建模、錄入數據庫。高精度三維模型能呈現簡牘文字的凹凸質感,研究者不必再為實物長途奔赴,只需在屏幕前“動動手指”。“數字化不是做一套漂亮的模型,而是給未來留下備份。”長沙簡牘博物館館長馬代忠說。
如今,部分高精度三維模型已進入公共展示系統。游客在展廳里的互動屏上,可以旋轉虛擬簡牘,調節光照角度,甚至嘗試“自己釋讀”。“看得更清、存得更久、傳得更遠”。原本深藏庫房、需要專業人員才能觸碰的文物,正以新的方式進入公共記憶。
如何讓文明記憶吸引年輕一代?
近年來,長沙簡牘博物館嘗試用短視頻、直播、科普繪本等方式與公眾溝通。一個基于真實簡牘內容改編的互動小程序,讓年輕人主動“走近”古代文書的記載過程;借助AI技術生成的模擬動畫,更讓許多學生在歡笑中理解了古代基層治理的真實運作。
在修復室,傳統技藝與現代科技相得益彰;在展廳內,歷史與當下互相映照;在數字世界里,簡牘獲得新的生命形式……從長沙出發,一片片竹木在新時代中重新“亮”起光,走向未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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