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年了,我已很少完整讀完一篇新年獻詞。不是因為文字欠佳,而是因為現實太堅硬,硬到容不下太多抒情。
但今年《南方周末》的這篇獻詞,我不僅讀完了,而且讀得很慢。
它不斷重復一句話——回歸人,回到人。
這四個字,看似溫和,卻在我心底,撞出了久違的回聲。
因為在相當長的一段時間里,我的真實感受恰恰相反:
不是“回到人”,而是被一點點從“人”的位置上剝離。
一
獻詞里寫:“從來就沒有什么比人更加重要。”
這句話,在紙面上毋庸置疑,在現實中卻常常需要被反復證明。
我做過多年律師,也做過很長時間的“無證律師”。在制度語境里,我被反復歸類、標注、審核、延宕、懸置——
身份被定義,資格被凍結,權利被擱置。
那一刻你會明白:
人并不是天然重要的,人往往要先“合格”,才能被當作人。
而這篇獻詞,恰恰是在一個高度工具化、指標化、算法化的時代里,反復提醒:
人不是KPI,不是模型參數,不是風險點,也不是“需要被管理的對象”。
這提醒本身,就已經是一種抵抗。
二
文章寫到被替代的工種、被折疊的時間、被撕扯的理想與現實。
我讀到這些,并不陌生。
不同的是——
有些人被AI替代,有些人被市場淘汰;
而有些人,是被制度直接按下暫停鍵。
那是一種更緩慢、也更隱秘的“被消失”:
不宣判、不結案、不否定你這個人,只是否認你“繼續作為一個人行動的資格”。
在這種境況里,所謂“柔軟的力量”,往往顯得過于脆弱。
但獻詞提醒我:
柔軟并不是妥協,而是不把自己也變成冷硬的那一部分。
不被碾壓成工具,不主動習得冷漠,不把痛苦轉化為對他人的輕視——
這本身,就是一種極難的堅持。
三
我尤其注意到,獻詞沒有高聲呼喊“宏大敘事”,
而是反復聚焦于一些極其具體的人:
騎手、司機、消防員、漸凍癥患者、在裂縫邊緣彼此誤解的人們。
這些名字和身影讓我想到自己經手過的案件、見過的人:
他們不是“時代背景”,而是時代真正的承重結構。
如果沒有這些被忽略、被消耗、被推到邊緣的人,
再宏大的現代化,也只是空心的舞臺布景。
所以我愿意相信獻詞中那句話:
發展不是冰冷的指標,而是每個人福祉的疊合。
這不是一句政策口號,而是對“人是否被當作目的”的根本追問。
四
“回歸人,回到人”,
在我這里,還有一層更私人的理解——
回到作為一個人,仍然愿意傾聽、記憶、書寫的狀態。
這些年,我常被人調侃像“祥林嫂”,
一遍遍講述同一頂帽子、同一段遭遇、同一種被忽視的荒誕。
但如果一個社會開始厭煩講述者,
那么它真正厭煩的,其實是現實本身。
獻詞說:
對話不是征服,而是融合;
開始不是表達,而是聆聽。
這讓我想到:
哪怕無法改變走向,至少要保留聲音;
哪怕無法抵達正義,也要留下痕跡。
五
這篇獻詞并不激進,也并不鋒利。
它選擇的是一種近乎“笨拙”的姿態——
一遍遍地說“人”,說尊嚴,說善良,說愛。
但在一個高度推崇技術、效率和管理的時代,
反復強調人,本身就已經是一種逆流而行。
我愿意把它理解為一種微弱卻持續的提醒:
別走得太快,別忘了誰在路上;
別只計算成功概率,也看看被甩下的人。
新的一年,我并不奢望“希望宏大”。
我更愿意保留這樣一種樸素的信念:
哪怕個體依然渺小,
哪怕現實依然堅硬,
只要還有人愿意不放棄“把人當人”,
最柔軟的力量,就仍在修筑人間。
這也許不是勝利,
但至少,是一種沒有自我放棄的活法。
2026年,
愿我們仍能在風雨之中,
站穩那一撇一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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