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產量超百億斤，號稱“中華糧倉”的北大倉，為什么要退耕還荒？

2025年，北大荒交出463.14億斤糧食總產量，實現“二十二連豐”。

這意味著全國每30斤糧食里，就有1斤來自這片黑土地；全國七分之一人口的口糧，都直接或間接依賴這里的產出。

作為國家糧食安全“壓艙石”，北大倉大豆產量占全國30%，玉米占53%，稻米占20%，每項數據都穩穩撐起民生保障的半壁江山。

可就是這樣一個“越種越豐收”的黃金糧倉，近二十多年來卻在干一件反常事：持續推進退耕還荒。

截至目前，已有約10多萬公頃耕地退出耕種，另有十余萬公頃土地忙著人工造林。

一邊是關乎全國飯碗的高產基地，一邊是主動縮減耕種面積的“退地”操作，這看似完全相悖的選擇，到底在圖什么？

這片黑土

要解開這個疑問，首先得搞懂北大倉的“底氣”，那片被稱作“土中之王”的黑土地。

民間常說“揉一揉黑土冒油花，插根筷子能發芽”，這片土壤的有機質含量是普通黃土的10倍，不用多施肥，隨便耕種就能高產。

可很少有人知道，這份“天生優勢”是大自然用數百年攢下的家底。

東北農業大學科研數據顯示，每形成1厘米厚的表層黑土，至少需要400年的植被堆積、發酵和沉淀。

換句話說，每一寸肥沃黑土，都是跨越數世紀的自然饋贈。

但問題恰恰出在這里：數十年高強度開發下，這片“耗不起”的黑土正以驚人速度流失。

如今黑土層流失速度達每年0.3-1厘米，大自然400年才攢下的1厘米黑土，一年就被消耗殆盡。

開墾初期黑土層普遍80-100厘米厚，如今多數區域已降到20-30厘米，部分地塊甚至不足40厘米。

照這個速度，再過50年，這片“中華糧倉”的立身之本，就會徹底變成無法耕種的黃土狀亞粘土。

可即便如此，為維持高產，人們仍在不斷增施化肥，陷入“越瘦越施、越施越瘦”的循環。

這份高產的代價，真的能一直承受嗎？

當年為何非要“向荒原進軍”？

看到這里，或許有人會問：既然黑土這么珍貴，當年為何還要大規模開發北大荒？

答案很簡單：時代所迫，生存所需。

在成為“糧倉”前，北大荒是“寒冷”與“荒蕪”的代名詞，更是歷朝歷代流放犯人的首選地。

清代康熙、雍正、乾隆三朝，耗時40多年修建1300多公里的“柳條邊”，硬生生把漢人擋在關外，讓這片土地長期人跡罕至。

直到清末封禁政策廢除，東北人口才慢慢增加，但北大荒受西伯利亞寒流影響，年均氣溫最低達-3.5℃，全年無霜期僅100-130天，依舊是沒人愿去的不毛之地。

真正的轉折點在建國初期，當時全國面臨嚴重糧食短缺，“吃飽飯”成了最迫切的民生問題。

就在這時，北大荒的優勢被徹底激活，35萬平方公里平原地勢適合大規模機械化耕作，溫帶季風氣候雨熱同期匹配作物生長，再加上肥沃黑土，這里成了破解糧食困境的唯一希望。

1947年，第一批剛走出戰場的士兵率先進駐，在荒原建起第一個機械化公營農場，拉開開發序幕。

1958年，國家號召“屯田戍邊”，十萬官兵奔赴這里；1968年后，54萬城市知識青年陸續加入，加上中蘇友好時期引進的全套農機設備和專家指導，一場“向荒原進軍”的墾荒熱潮全面鋪開。

這些建設者用青春汗水把荒原變成良田。

60年代初自然災害期間，北大荒人壓縮口糧向國家上繳1.8億公斤糧食；1988年全國糧食波動時，又增繳10.9億公斤平抑物價。

當年開發北大荒，是為了“活下去”的必然選擇。

但沒人想到，這場為解決溫飽的開發，會在幾十年后讓這片土地面臨新的生存危機。

代價

持續高產就像一場不斷透支的“借貸”，終究要迎來“還款”的一天，北大荒要還的，是生態失衡的沉重代價。

第一重代價，是黑土地的不可逆退化，除了黑土層不斷變薄，水土流失危害更直接，每年黑龍江地區因水土流失流失的氮、磷、鉀，折合成標準化肥就有百萬噸之多。

為補上肥力缺口，農戶只能不斷增施化肥，這又加劇土壤污染和板結，讓黑土保水、保肥能力越來越差。

數據顯示，僅水土流失就導致北大倉年減產糧食20-40億千克，曾經的“高產寶地”正慢慢變成“低產薄田”。

第二重代價，是濕地系統的徹底崩潰，北大荒所在的三江、松嫩平原，原本是我國淡水沼澤集中分布區，556萬公頃濕地像天然“水庫”，既能蓄洪補水，又能調節氣候，是無數野生動物的家園。

可墾荒過程中，超半數濕地被開墾成農田，大片森林被砍伐，完整的生態屏障被硬生生撕開缺口。

隨之而來的是野生動物銳減，東北虎、梅花鹿等珍稀物種一度瀕臨滅絕，連曾經常見的狍子、馬鹿都難覓蹤跡，生物多樣性遭毀滅性打擊。

第三重代價，是自然災害的頻繁侵襲，失去濕地和森林保護，北大荒抗災能力大幅下降。

上世紀90年代后，旱澇災害愈發頻繁，1998年特大洪澇幾乎讓松嫩平原顆粒無收，農戶多年心血付諸東流。

春季融雪沖刷土壤，夏季暴雨淹沒農田，這片曾經的“糧倉”，漸漸變成了“多災之地”。

這些接踵而至的生態問題，終于讓人們意識到，靠透支生態換高產，終究是條走不通的絕路。

退耕還荒

1999年，國家在川陜甘三省率先開展退耕還林試點，全國范圍的生態保護行動正式啟動。

也是這一年，國家果斷叫停北大荒開荒工作，明確對不適宜耕種的土地實施退耕還林、還草、還濕地。

2001年，黑龍江省政府進一步加碼，全面停止濕地開荒，將所有不適宜耕種的土地全部退耕，同時大力推進天然林保護工程。

很多人誤以為，“退耕還荒”就是放棄北大倉，讓土地回到原始荒蕪狀態，但事實恰恰相反，這場“自救”不是簡單的“退田棄耕”，而是一套系統的生態修復工程。

黑土地保護上，北大荒探索出工程、生物、農藝相結合的綜合體系，形成可復制的“北大倉模式”。

“十四五”以來，這里累計實施保護性耕作4580.8萬畝，有機肥深翻還田916萬畝，治理侵蝕溝2475條，終于有效遏制黑土流失趨勢。

濕地和植被恢復上，通過造林綠化、建設濕地保護區等舉措，北大荒生態正在慢慢“回血”。

截至目前，已完成造林綠化12.8萬畝，建成水土保持林86.7萬畝，農田林網控制率達87.9%。

曾經消失的濕地漸漸重現，三江平原野生動物種類從168種增至224種，白鸛、丹頂鶴重新飛翔，狍子、馬鹿重返林間。

這場“自救”，正讓北大倉重新找回生態平衡。

退耕為何沒讓產量下滑？

可能有人會擔心：大面積退耕，會不會影響糧食安全？北大倉用實際數據給出答案：2024年糧食產量比2020年提升30.8億斤。

退耕不減產因為“科技賦能”，截至2024年底，北大倉已建成高標準農田3138萬畝，占永久基本農田68.98%，累計投資426.81億元。

通過“小田變大田”改造，792.9萬畝水田實現規模化種植，新增有效插植面積20.3萬畝；配套的溝渠、橋涵工程，讓農田實現“旱能灌、澇能排”，抗災能力大幅提升。

在減少5%-10%化肥使用量的前提下，仍能實現5%-10%的產量增幅，真正做到“提質增效”。

科技加持不僅彌補了退耕帶來的耕地減少，更讓北大倉糧食生產走上高質量發展道路。

從“征服”到“共生”

從“北大荒”到“北大倉”，再到如今的“退耕還荒”，我們既要當下的“吃飽飯”，更要子孫后代的“能吃飽”。

如今的北大倉早已超越單純“糧倉”定位，通過建設農產品精深加工工廠，這里把低端糧食轉化為高附加值產品，成為亞洲首屈一指的農產品精深加工基地。

在保障糧食安全的同時，實現經濟、社會、生態效益統一，走出了現代化農業可持續發展道路。

更重要的是，北大倉探索的黑土地保護模式，為全國農業發展提供了寶貴經驗。

它用事實證明，糧食安全和生態保護從不對立，通過科學統籌完全可以實現“既要綠水青山，也要金山銀山”。

人與自然從不是“征服與被征服”，而是“共生共榮”，只有尊重自然規律，兼顧短期需求與長遠發展，才能讓“中華糧倉”根基更穩固，為子孫后代留下可持續發展的空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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