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最近,“愛你老己”這個梗火了。
“老己”這個對自己的稱呼,帶著些江湖氣的親切,像自己分出來的另一個伙伴,用輕松調侃的語氣完成了對自我的肯定。
可就是這四個字,藏著太多人成長中的遺憾。
作家七堇年曾提到,自己從小的家庭教育,是“你做好了是應該的,沒做好,即使只有1%沒做好,都一定會被拎出來說。”
如此這般,我們慢慢學會了自我苛責。
忘了怎么和自己和解,怎么給自己打氣,明明自己才更要主動站在自己這邊。
所幸的是,長大后的七堇年沒有放棄找回“老己”。
在并不需要這份工作的痛苦和給媽媽“一個交代”之間,她花了兩年時間,還是選擇辭掉了那份“倒貼錢”的工作,重歸寫作,奔赴山野。
每一次讀七堇年的訪談,總是有許多共鳴。這一次,她從頭講起自己的來時路,推薦你一起讀一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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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laine
你12歲的時候就想當一個作家,16歲的時候寫出了遠鎮,接著你出版了自己的第一本書,那個時候是幾歲?
七堇年
可能也就大一吧。19歲、20歲。
Elaine
當你在書店看到自己的第一本書在架的時候,你的感受是怎樣的?
七堇年
這其實是一個很奇怪的故事。青少年階段,我非常迷茫與痛苦,有學業的壓力,家里其實也挺苦悶。我是單親家庭,跟媽媽長大,回想起來整個青少年階段跟她的關系都非常緊張。寫作像是我的一個出口。我其實并不想讓家人,尤其媽媽,知道我寫的東西。我沒有過那種“哇,我出書了”的那種自豪感。
對我來說,好像就是一個階段性的成果出來了。我記得非常清楚,當時《大地之燈》的樣書寄到家里來幾十本,我真的費盡心思,想著要把它藏在哪里,不要讓媽媽發現。

Elaine
為什么呢?這是一件你一直想做的事,然后它突然實現了,不應該為自己鼓掌慶祝嗎?
七堇年
哎,我覺得這個問題很復雜,這跟我所受到的教育,或者我的性格有很大關系。我的家庭教育是那種,你做好了是應該的,沒做好,即使只有1%沒做好,都一定會被拎出來說。有出版成績,對我來說,就是一個應該的事情。我的家庭教育當中真的完全沒有鼓勵,更多的是緊張。就像交了一份作業,要面對廣大讀者,我非常緊張大家的評價,根本沒有心情去慶祝,更多是擔心結果。非常東亞式小鎮做題家的壓抑的成長路徑。
我現在才慢慢學會去慶祝自己的小小的成就,哪怕只是陽臺上的綠蘿又多活了一個夏天。我覺得生活需要慶祝,而這在漫長的成長當中真的非常缺少。

Elaine
現在回想,成長階段媽媽有給過你一次印象很深刻的鼓勵或者肯定嗎?
七堇年
真的沒有,一次都想不起來,我能記得的都是被大罵一頓。我小時候真的是考了95分以下就不敢回家。試卷要家長簽字真的是從小的噩夢。我不是個差生,但媽媽永遠會覺得你怎么沒有考100分?
Elaine
你必須要優秀,可能才能被愛。
七堇年
優秀是一件“你應該”的事情。你應該是三好學生,就是你做到了這個應該,但她永遠會挑刺,你還沒有做到什么。我覺得確實算是深受其害,我現在差不多內化了一個這樣的目光,一個內心的母親,自己審視自己,非常會自我PU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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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laine
你大學畢業之后有上過班嗎?
七堇年
有啊。哇,我覺得對作家來說,各種各樣的生活都必須經歷。畢業之后就會想說我應該有份工作,會覺得都沒有上過班,還能叫一個作家或生活家嗎?至少要體驗一下。
Elaine
你那時候上的是什么班?
七堇年
在一所大學做行政工作。
工資非常低,就600塊的工資,有1000塊錢的獎金,可能一個月到手1200塊吧,這怎么活?我覺得在倒貼錢,做慈善一樣,而且很累,事情很多,我記得那段時間完全沒有辦法閱讀,創作就更別提了。
每天回到家坐在沙發上,就只有力氣把電視給摁開。電視一打開,我連換臺的力氣都沒有,它放什么廣告,我看什么廣告,真的被掏空。我每天早上6點鐘就要起來去上班,因為我不想堵在路上,想錯過早高峰。晚上回去又特別累,一點都寫不了,感覺工作耽誤了我的寫作。冥冥之中我確實把寫作作為主要的事情來做,我當時就覺得這班上得太耽誤我寫作了。

Elaine
當時那種狀態持續了多久?
七堇年
兩年。
Elaine
天哪,你竟然能堅持兩年?
七堇年
就是一晃就過了,每天很忙,然后一周、一個月,一晃就過了。而且學校那種單位都是很穩定的,你身邊都是在這從20歲干到60歲的、待了一輩子的人。那段時間尤其會讓我思考活著是為了什么。這個問題非常清晰地在那幾年浮現出來。
Elaine
《橫斷浪途》里有句話:“整個成長時代,自己的狀態主流到四個字就可以概括:三好學生。但隨著長大,尤其是選擇了自由職業以后,內向性格開始顯露本色,也并非簡單的‘格格不入’,而更像是活在價值觀念的時差里。”
你現在還會陷入怎樣都融入不了的那種虛無感覺嗎?
七堇年
我現在長大了回頭看,我覺得其實連你的孤獨感都并不孤獨。你常常覺得只有自己最孤獨,或者只有自己最格格不入,但每個人都是不一樣的,每個人都在試著融入虛空假想中的所謂的主流。格格不入的感覺并不特殊。
作家黎紫書曾形容這種孤立感:“像是一珠水銀,其狀如水,實質金屬,易于流動難以融入。”
我工作的時候已經出版過幾本書了,為什么我要去倒貼錢上班?其實我不靠那個工資生活,我更加覺得虛無。后來覺得,可能是非常傳統的教育告訴我,你得有一個單位,或者說,你媽媽對你的期待是你得有個單位。

Elaine
我也在想,為什么你這么痛苦也還是花了兩年時間才辭職?
七堇年
對,因為我特別看重別人怎么看我,或者我怎么向我媽媽交代,這種傾向非常根深蒂固。我現在能夠意識到,可能那是因為小時候比較缺乏被認可,所以特別在意他人評價。但是真的花了這么長的時間才漸漸意識到這一點。我身邊很多朋友,或者說很多具體的人,大家的大部分痛苦其實都來自于想要得到某種模糊的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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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laine
這讓我想到前幾天朋友打給我的一個電話。深夜,他打給我說:“我明明知道自己已經很不適合這個環境了,我為什么還是希望領導喜歡我?”
七堇年
人是群居動物,這是我們的天性。后來我覺得也要原諒自己,希望融入某種集體,或者說符合主流社會,才能比較順暢地磨合下去。上班,我覺得還是一個非常正當、非常恰當的一種生活方式,它很穩定,讓你的社交、你的作息都在比較規律的狀態下。
我覺得不用過度美化自由職業,自由有自由的負擔,也不必覺得格格不入,因為其實所有人差不多都覺得自己格格不入。

Elaine
大家到底要把自己嵌入到什么格子里去呢?
七堇年
對,這格子在哪呢?很多都是自己幻想出來的格子,現在想明白會覺得放松多了,但是掙扎的過程還是很具體的。我非常理解每一個還正在那個階段當中掙扎的人,可能確實需要走過那個階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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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laine
在戶外運動這些年你有受過傷嗎?
七堇年
有。2022年,我去攀冰,結果沖墜下來,腳踝韌帶就斷了。那半年拄拐杖、坐輪椅,基本上就是困在房間里,每天在家里背個小書包,把衛生紙放書包里,才能把它從廁所帶到臥室。
親身經歷過這些,我會覺得,天哪,以后也不求什么大的進步了,就是不要受傷。
Elaine
當時受傷的時候有人照顧你嗎?
七堇年
沒有,做手術都是自己去的,也沒有請護工,整個都是自己挺下來的。
Elaine
天哪,你一直都是這樣嗎?遇到什么事情都自己處理。
七堇年
是啊。很好笑,當時確實有兩個朋友來照顧我。他們本來要來成都玩,恰好我受傷了,我就跟他們說,哎呀你們別來了,我也陪不了你們。他們說,不要緊,我們來照顧你。他們確實給我做了飯,我很感激。但事實上,這等于我家里來了兩位客人,我又很潔癖。我想自己洗碗,所以我拄著拐杖在水槽邊洗了更多的碗。我當時就在想,其實這個飯我可以叫外賣,這個碗可以少洗一點。
獨立生活肯定有代價,你會覺得孤獨。但哪怕受傷了,我都愿意自己一個人待在家里。你習慣了一個人生活,但凡再接納一個人到生活里面,都要重新磨合,我真的覺得還是太麻煩了。

Elaine
《巧克力與佛》這本新書中,在《對跖點》這篇提到一種粥式關系,好有意思。“一種懸浮而蕭條的粥式關系:熬了很久,但還是很稀。聊天很水,關系很淡:吃了嗎?睡了嗎?方便我周末過來嗎?”用現在的話說,就是situationship(情境關系:沒有排ta性承諾或明確標簽的浪漫關系)。你怎么理解這樣的關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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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堇年
我有個觀察,現代人的關系都變得很垂直,起碼我的生活是這樣子的,比如說,同事是同事,酒友一定是那個可以跟我喝到深夜的朋友,但是這個酒友我也沒法跟他一起出去旅行,可以跟我一起出去旅行的那個朋友,我可能不會跟他一起吃飯。
說好聽點,這種情況叫作“你的社會支持系統很豐富”。但是這種垂直有好有壞,它會讓你的關系被切割得非常碎,每段關系都有一個趾點。但為什么現代人會覺得越來越孤獨?可能就是因為我們把自己切割成了很多片兒、很多面兒,去貼合不一樣的人,黏合對方,但把自己分割得太清晰,有時候也挺無奈的。

Elaine
到現在還會有那種孤獨的時刻嗎啊?
七堇年
會,當然會,非常多。今天在飛機上,我看著一機艙的腦袋,呆呆地望著,大家奔向不同的地方,只有這一個小時你們一起坐在一個飛機里面。我時不時會有一個非常確切的感受:你皮膚之外的一切就是這個世界,皮膚之外的一切都是他人,都是別人。
小時候覺得一個東西要么非黑即白,要么一定會有個和諧統一體。但現在覺得,很矛盾的東西是可以存在的,你可能又很害怕孤獨,但是又很享受孤獨。我覺得我就是這樣的狀態。
Elaine
人就是這樣復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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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旅行是為了懂得我們自己的地理。”
作家七堇年用三年時間,穿越橫斷山脈三萬里,從華西雨屏以東,到橫斷山脈以西,深入中國最長最神秘的南北向山系,觸摸地質、風景、文化、觀念的斷層,探尋生活和命運的本質。
“社保很重要,巧克力很重要,佛坐在佛的山上,人過著人的日子。”
我們的文化并不鼓勵失敗,但這本書想告訴你:人有巨大的彈性,去適應各種各樣的生活。不走大路的人,在世界上也有自己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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