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一年的日歷翻至末頁,我們總需片刻駐足,既為俯拾散落于時光深處的記憶碎片,也為整理這一年來蜿蜒曲折的心路軌跡。散落在三百多個晨昏里的尋常光景,如同靜靜躺在河床上的石子,拾起時還能觸到流水的溫度與光線的印痕——那是屬于每個人的微小而確切的悲歡。我們記錄,或許正是為了在時間的流逝中,打撈一些“不曾虛度”的憑證。我們寫下自己的故事,最終讀到的是人世間共通的溫度與回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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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李曉
每當歲末的風掀動我的衣襟,時間,又把我拋離在以年為單位的曠野之外。時間這把利刃,在人生的這個季節愈發鋒利,它無聲地劃過我的心壁,讓我打量一年之中從心空飄過的飛鴻。
2025年春天,余哥在他山中的歸去來館里對我說,他想給父母寫一本小書。我驚訝于他的這個想法。余哥是一家企業的創辦者,時間在他心里,大多是以合同簽訂、產品出廠、資金流動來呈現的。
山上,是黑壓壓的古松柏,一個人從樹林里走過,身上都浸潤著松柏的氣息。余哥告訴我寫這本小書的初衷,是想通過這本小書的沉浸式寫作,在心里捋一捋與父母相處的依稀往事,以白紙黑字的形態傳承給后輩。余哥16歲那年走出大山,到縣城闖蕩,如今他打拼出來的事業版圖,卻不足以讓他感到內心踏實。他說,自己心里總有一個窟窿,那就是對父母的虧欠。寫這本小書,就是想一點一點來填補這個窟窿。
我凝視著余哥那些斷斷續續寫下的文字,一個一個帶著他體溫的字,都是他的漫漫心流。余哥用時間發酵出來的文字,完成著他對自己內心的救贖。其實,他對如今身體康健的父母已做得夠好了,他要救贖的,是當年自己年少輕狂無知時對父母的深深虧欠。
我對余哥說,不要對自己過分自責,因為人與歷史一樣,都有自己的局限性。我們要完成的,是最大限度地走出局限,明白人生很難圓滿的道理。
這一年的夏天,記者老侯完成了他的一本書。26年前,老侯故鄉的山民在懸崖邊用雙手挖出了一條挑戰生命極限的公路,他們的目的只有一個——打開通往外面世界的路。沒有路,生命與生活就陷在一個巨大的盲區里。老侯的生命,由此也打上了厚厚的時間印記。他跟蹤采訪長達26年,由此完成了自己的這本生命大書。于時間的流淌中,也化為一塊在他內心中閃閃發亮的琥珀。26年,那個村莊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成為中國脫貧攻堅、鄉村振興歷史上的一個時代地標,關于它的報道、書籍、劇本、電影層出不窮,而作為第一個采訪這個村子的記者,老侯始終不急不躁。老侯說,他的這本書,其實也是完成了一次救贖。我問,救贖什么?老侯說,自己的心。因為在一個村莊的故事里,在大地上的萬物生長中,那一縷光真正地照進了他的內心,讓此后的人生從容不迫、徐徐而至。
說到救贖,這一年的冬天,老侯去看了一場與救贖有關的電影,電影的名字叫《日掛中天》。電影敘述的是一對曾經深愛彼此的戀人因一場意外而分道揚鑣,7年后,他們在命運的安排下意外重逢,這次相遇不僅喚醒了他們深藏心底的情感,也揭開了兩人極力掩藏的過往秘密。他們不得不面對彼此,再度開啟一場極致的愛恨拉扯。老侯對這個電影結局感到不解。我找到一篇友人寫的影評發給他:美云一直奔走、忙碌、緊張、疲憊,她為罪責勞心,為戀人勞神,為生存勞身,她執著于尋求救贖的方式,好讓自己走出罪愆的懲罰,但“累”到極限時,她以此舉卸下自己烈日灼心般的沉重。
2025年的歲末,一位我敬重的編輯迎來了他的60歲生日,他職業生涯的大半時間都是伴隨文字度過,由此寫就了他的版面人生。生日那天,與他日常的普通一天似乎也沒啥不同,照舊發版面圖,照舊在郵箱里挑選那些適合版面的文字,編發在一張有著40年歷史的新聞紙的“綠蔭”之中。多少感懷交集,多少歲月流逝,一份報紙的按時打開,成為時間簡史的一部分,甚至成為命運的一部分。一張報紙的副刊里,有綿綿不斷春蠶吐絲般的寫稿人,有一直撫摸著這張報紙一個字一個字慢慢閱讀的老讀者。打開一張報紙的版面,撲面而來的是一座城市的脈動,可以強烈而真實地感受觸摸,也可以融入煙火人生的溫暖敘事。作為這世上的一個獨立個體,我們有時或許會感到孤獨,很多東西無處訴說,更需要相互取暖,需要文學的撫慰,它是遙遠的星光,也是近處的燭火。
2025年,時間的飛鴻,它飛過萬水千山,也飛過屬于我的晨光暮色,然后在天幕上留下一道優美的弧線,那也是一個揮別的手勢。
(作者為中國散文協會會員,供職于重慶市萬州區五橋街道辦事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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