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戲人，卷得過AI嗎？

深燃（shenrancaijing）原創

整理 | 李秋涵

2023年，AI的熱潮席卷各行各業。相比于大語言模型ChatGPT，AI繪畫火得更早，目前看來，在市場上的應用也來的更早。

根據此前行業人士的統計，今年，AI繪圖工具Midjourney更新了V5版本、Stable Diffusion的開發公司Stability AI也宣布推出名為Stable Diffusion Reimagine的新功能，讓用戶無限制地生成一張圖片的多種變體；微軟Bing也推出了Image Create（圖像生成）功能；軟件公司Adobe則推出了人工智能工具Firefly。

現在，AI繪畫在一些行業里已經被嘗試投入使用了。比如，在電商行業里，有人已經開始用AI生成模特圖像，讓它們換上指定服裝。

這其中，游戲行業是運用的較快的，已經有游戲公司在用AI出圖，甚至縮減了團隊里的畫師人數。即便還沒有用AI來出作品，相關游戲公司也在讓員工學習使用AI繪畫，為以后的應用做準備。

這和游戲行業需要大量美術人員的特性有關。之前就有從業者跟我們介紹，在臨近項目上線時，美術團隊的人數，可以占到整體的一半以上，反而是因為出美術的速度，影響了游戲的制作周期。

AI浪潮下，人們都在觀望到底會給各行各業帶來怎樣的影響。游戲行業跑在了前面，我們試圖以這個行業為例，來看看AI是怎樣給一個行業帶來變革的。

4月19日，深燃直播間邀請到了游戲制作人王鯨，前游戲主美、現自由畫師龜龜，就《游戲人，卷得過AI嗎？》這一主題展開了一場深度對話。

兩位從業者的身份是有意思的。對于畫師來說，AI繪畫的出現意味著一種危機，會有被替代的風險，但對于游戲制作人來說，AI繪畫的應用意味著效率的提升。兩種完全不同的視角，對技術也有著不一樣的解讀。

以下是直播實錄，由深燃編輯整理：

“從繪畫能力來看，它其實已經在頂層了”

深燃：你們是什么時候開始關注AI繪畫的？隨著技術升級，對它的認識發生過變化嗎？

龜龜：去年6月至8月，當時AI相關軟件產出了一些視覺效果非常不錯的圖片，但在邏輯上有些問題。對整個行業來說，構成的威脅還不大。

但從去年12月到現在，AI繪畫生成軟件已經有了一個質的飛躍。輸入特定的文字跟圖片，對AI軟件進行調控，它可以快速大批量的輸出一些成品圖。這對游戲行業里的美術是一個比較大的沖擊，人工跟機器相比，還是會輸在時間上。

王鯨：最開始的AI生成圖，給我的感覺只是一堆看起來炫酷，但是實際意義不明的圖像，只是作為個人用戶的一種娛樂。但是現在就完全不一樣了，各種工具更新，大家探索出來各種使用方法，多多少少已經可以進入到一些生產環節，為企業服務。

在游戲方面，做一些Demo創作，它就能發揮巨大的作用。再加上一些新興的AI技術，比如照片轉成3D模型，用AI仿動作，就可以創作更大型、更具有關聯性的一些綜合資產，是一種創意性的工具了。

深燃：AI繪畫在技術上現在已經達到什么程度了？

龜龜：從效果來看，只要輸入指令得當，它呈現的效果已經非常頂尖了。使用者只要用數據把模型庫訓練好，它就可以按照輸入的數據風格給你生成高規格的視覺圖片，只是目前軟件邏輯不充分，圖會有瑕疵，部分小細節還需要人工來修一下。

作為從業者來看AI生成圖，其實它絕大部分是沒有創意的，只是在技術層面上非常好。比如我們人工畫圖，會根據故事結構或者情緒，在設計時重點對某部分結構夸張化、特殊化處理，但用AI生成圖，它只能根據你輸入的文本指令跟數據模型，高質量的出圖，數據模型沒有的東西，AI軟件并不能自主處理，也不能主動做某些創意性的設計。

深燃：在游戲制作里，哪些環節能用到AI繪畫？

王鯨：現在的游戲制作，我們可以理解為有原型設計、游戲規則設計，再接著是美術程序，音樂音效和測試，最后是游戲的發布和營銷。

AI繪畫屬于美術這個大類，所以目前會影響游戲的原型設計和概念設計。比如制作游戲的一些角色形象、場景、道具、特效和UI界面，都會用到。同時，我們會根據游戲的基本創意和目標受眾，用AI產出不同風格的圖，篩選來去做一些測試，確定游戲的整體風格和主題。

深燃：一般會用到哪些AI繪圖軟件？有沒有功能的區分？

王鯨：現在主流使用的有兩個軟件，Midjourney和Stable Diffusion。

它們都是基于關鍵詞和自然語言的方式，向AI描繪你想要的圖像，輸出圖片。

這個過程，其實和你在現實中與任何一位畫師溝通想法，幾乎是相同的。當你需要對方為你創作一幅作品的時候，你總得向對方介紹你想要什么，而你向對方提出需求的時候，學習專業名詞和術語，都是必要的。AI模型雖然是通過大量的素材訓練出來的，你也可以理解為它是畫師。

龜龜：這涉及到軟件性能的問題。Midjourney會根據你輸入的文字，生成很多風格化的內容。更多用在前期，用它生成一些概念圖，你來選要什么風格的。

到后期，要做完整成套的圖的時候，Stable Diffusion會用的更多一點。它自由度會更高，你可以用自己的圖訓練出一個庫。它會根據這些已有的圖片，給你做更精準配套的風格統一的系列圖片。

比如我們做游戲，用Midjourney去設計一個角色，它會根據指令生成不同的較大差異化風格的角色形象，供你選擇最合適的一個。在Stable Diffusion，可以根據輸入現有的角色風格，再設計出同類型風格的幾個角色。

AI繪畫已經開始搶畫師的飯碗了？

深燃：現在行業里，游戲公司已經將AI繪畫應用到什么程度了？

王鯨：這兩款AI軟件，嚴格來講都還沒有正式的接入，更多是提供一些創意環節的參考，現在也有一些公司，正在嘗試接入。比如像騰訊和網易，他們現在在做一些內部培訓，學習使用AI繪畫。招聘軟件里，一些公司正在招聘一些AIGC相關的崗位。

現在AI繪畫商用，會有一些爭議。比如有一款游戲最近有一個海報，被猜測是用AI生成的，就陷入了風波，在整體環境趨于穩定之前，潛在的隱患，可能會讓大型公司暫時不會直接商用。

深燃：學習使用AI繪畫軟件，難嗎？你們學的時候花了多長時間？有必要報班學習嗎？

龜龜：如果只是用作娛樂的話，輸入一套關鍵詞就行了，挺快上手的。但如果是從業者想要作為項目工具使用的話，需要穩定的輸出風格統一的美術素材，這需要掌握更精準的詞匯。當你要訓練一套某種風格的模型，需要慢慢調整，調到能穩定生成同一風格的程度，會比較難。

個人覺得在AI軟件的學習上是不需要報班的，AI繪畫生成軟件官網上都有相關的使用教程，網上很多教學視頻也是免費的。

王鯨：由于我是做獨立游戲出身的，本身也經常接觸各種創作軟件，所以有一定基礎。我主要使用的是Stable Diffusion，在網上全程靠自學，上手大概花了一天左右，從理解到穩定創作一些初級的內容，大概是兩天左右。

我覺得對于普通人來說，學習起來其實是不困難的，因為能使用自然語言，幾乎是零門檻。難點就在于創作者的想象力差異和知識儲備，不過這是創造力難題，不是學習的難題。

深燃：AI繪畫已經開始搶畫師的飯碗了嗎？

龜龜：暫時來說，大面積的縮減人員還沒到來，但肯定是有影響的。不單只是游戲方面的外包受到影響，在電商方面的一些設計，一些媒體、實體宣傳需求，也受到影響。

比如，2月份我有一個海外的原畫外包訂單，當時AI軟件還沒那么成熟，跑出來的圖還不能用，但是項目做到一半的時候，他們開始嘗試讓我們從原始設計，變成給AI出的圖進行修圖，感覺上是非常難接受。

3月份開始，很多電商公司的海報，包括一些線下奶茶店的宣傳海報，開始直接使用AI繪畫軟件生成的圖片作為宣傳物料來展出了。

深燃：收入上的沖擊有多大？

龜龜：在游戲外包上的收入，跟原來比差距是非常大的。

之前因為版權的問題，不太想和AI繪畫軟件有接觸，但現在不得不轉變觀念去學習。AI繪畫軟件的升級，對很多從業者來說，是一個非常大的危機，當市場大量使用，就意味著從業門檻的提高。但對于整個行業生態來說，又其實是有利的。它促使整個行業從技術比拼，轉換到創意的比拼。

深燃：AI繪畫出圖效率更高，在商業項目上，你現在會用AI繪畫出圖嗎？

龜龜：暫時不會。因為目前版權爭議非常大，如果利用AI繪畫軟件生成的圖有融合了別人的設計，如果你沒有把握它是百分百的原創的話，你是不能安心的用到商業項目上的。

深燃：除了美術方面，游戲行業里還有哪些崗位可能受到AI的沖擊？

王鯨：除了原畫，涉及到美術資源的，有UI建模、動作特效方面，都會受到影響。未來，還有更大范圍的AI應用帶來的整體生態上的變化，不是某一個工種受到沖擊，而是全工種都需要面對的變化和挑戰。

深燃：對于這些將受沖擊的崗位，有哪些建議？

王鯨：首先，我認為AI本質上是解放了人類的生產力，大家都可以利用AI來得到能力上的提升。其次，崗位和市場的需求是高度相關的，低端崗位逐漸退出市場，本來也是不可避免的。這就是自由市場的一個規律，我的建議，就是持續學習和提高自己的技能。

從我個人角度出發，我認為我們應該保持對行業的熱愛與激情，這是對抗AI的一個重要武器。雖然AI可以帶來高效和便利，但是我們人類擁有情感和創造力，對于創作的熱情可以讓我們克服困難，并且找到志同道合的伙伴。因為人類的進化不完全是學會使用工具，還有團隊合作，互相幫助，共同進步以及追求真理和藝術。

版權問題不解決之前，難以直接商用

深燃：AI繪畫能明顯提升游戲制作的效率，這對游戲行業會帶來哪些積極影響？

王鯨：為普通創作者提供了更多的機會，讓人們更容易的實現自己的創意。對于大型的項目，可以用AI快速的生成資產，特別是那些已經擁有豐富的語料庫和資產標注的大型公司，它們完全也可以繼續把AI創作和外包相結合，減少游戲制作中的溝通成本和時間。當時間、成本節省下來之后，可以有更多時間打磨質量，會反哺到作品的品質上。

比如，以前制作游戲的時候，所有內容都需要我們想象。當我們與畫師溝通的時候，只能等待畫師將我描繪出來的內容，根據他的理解畫出來，我才能夠知道我們想得對不對。

現在，只要學會用AI繪畫，你輸入你的描述，你就能在一堆結果當中，挑選和你想象最接近的那一個。

在現實中，由于開發能力受限，一個任務被分配一個高級畫師團隊，已經是非常奢侈的選擇了，只有極少數具有財力的開發團隊，才能使用這種競標式的開發模式，來選擇更加符合設計師想象的內容。而AI繪畫徹底的運用生產力改變了這一切，這在我看來很厲害。

深燃：會激發一些新游戲品類的爆發嗎？

王鯨：會。比如大型的開放世界游戲、沙盒游戲，它需要大量隨機的生成一些內容，這在過去由人工堆量，靠外包或者內包來實現，效率有限。

有一個叫《上古卷軸5》的游戲，它從2011年發布至今沒有續作，他們的玩家等得望眼欲穿，遲遲等不到一個新作品。即便已經上線的這類游戲，也經歷了漫長的制作周期，比如《荒野大鏢客2》的開發周期是8年。

AI繪畫帶來的效率提升，也能激發這類游戲的產出。游戲圈里有很多經典游戲，是向一些經典的老游戲致敬，在未來，會有更多的游戲愛好者，借助AI去創作更多游戲。

深燃：AI繪畫技術上目前還存在哪些問題？

龜龜：現在利用AI繪畫軟件做的圖，細節上還有很多不確定因素需要調整。我自己試了一下，調試出滿意的作品，比自己畫要慢，當然，這也跟我的模型訓練不到位有關。

比如，我出了一個原型圖，利用AI幫我完成細節刻畫，它可以很快的完成，但沒有完全根據我最初草稿的設定來做，我還是需要不停的去根據它反饋的圖去做修正。前期就會在這上面花比較多的時間。

王鯨：我的看法也是相似的?，F在AI不完美，能力是存在局限的。它所生成的內容，缺乏原創藝術品所提供的這種屬于人類的觸感和創造力。它生成的內容，也缺乏人類藝術家所能提供的這種文化底蘊，甚至還會出現一些誤解或者文化認知上的問題。

另外，我是美術的門外漢，比起軟件帶來的困難，我更多的困難來自于我自身的審美，這些都是需要向美術專業人士請教，才能掌握的知識和技能。

深燃：利用AI繪畫工具來做游戲，會涉及一些版權問題，現在正在怎么處理？

龜龜：現在不同國家的處理方式不同。比如之前我看到國外的一個案例，有一位漫畫家的作品，分鏡是自己做的，但由于它的效果圖是用AI完成的，去申請版權時，就沒有通過。那邊認定，AI生成的內容是不具備版權的。

最近我們國家發布了一些相關條例里提到，用于生成式人工智能產品的預訓練、優化訓練數據，應不含有侵犯知識產權的內容。

王鯨：如果直接用AI創作的資源來制作和發布游戲，肯定會引起一系列的版權問題。

一方面是你用AI創造出來的內容，可能會侵犯他人的版權，也有可能因為還沒有足夠的法律保護，你用AI創造的內容，會被他人侵權。

在AI訓練的素材當中，用來訓練的資源也是存在侵權風險的。在這種情況下，在一些非盈利項目里使用AI是一個不錯的選擇。如果是正式的商用項目，目前看來主流的做法是，把AI創作的內容進行人為的二次加工，再去申請人類的版權，這可能是一個可行的方案。

深燃：未來幾年，因為有了AI技術加持，整個游戲行業會發生哪些變化？

王鯨：首先說更大范圍的變化吧?，F在有個詞，叫“iPhone時刻”，AI技術的爆發，能普及到千家萬戶，會使得未來產品都可能無法離開AI帶來的巨大利好。過去我們經常會用“垂直領域”來形容一些細分領域，在未來可能是一個真正的垂直領域豐富多樣的時代，每個人喜歡的東西都可以用一種較低成本的方式去實現。

回到游戲行業。因為過去在游戲制作過程里，服務成本太高，導致大部分的情況下只能一個人服務一群人，而服務的人越多，你就越難去滿足這種個性化和多樣化的需求。但在AI時代，AI可以做到量產的一對一的服務，甚至多對一的服務。

我覺得，我們能夠提供的服務質量，和我們反過來能夠被享受到的服務內容，都將會有一些巨大的提升。

互動：

問：現在是不是所有的畫師都會受AI繪畫的沖擊？哪種類型的畫師受影響可能會少一些、慢一些？

龜龜：對做原創的基本沒有什么影響，但對于做商業項目的畫師，就影響比較大。

比如游戲行業、漫畫行業，只要你的工作是掛靠在公司，服務于別人的公司，受影響都是比較大的，這類所做的內容主要是為一個產品做一些“零部件”。但如果你是自創品牌，就不會受很大影響，比如“吾皇”，他們已經形成了自己的IP形象，受沖擊就不會太大，因為主要是在賣創意。

問：AI繪畫生成的原畫，能進工作流嗎？目前看來好像整合不進去。

王鯨：現在整合進工作流，是“只管殺，不管埋”。你可以讓AI幫你創作，但是從落地到實現，再到保持一個穩定的風格，并且要符合你的需求去優化，現在用AI的成本，是高于人的。

問：你們現在做游戲，AI產出的作品真的能替代一些畫師的作品應用到制作當中嗎？

王鯨：一定是要先注意前綴，是“非商業化的獨立游戲”，這當中關于圖像創作的需求，現在確實是可以被AI滿足的。無論是角色場景還是武器裝備，還有我后續可能會制作的一些例如美宣圖、周邊表情包、壁紙、鼠標墊之類的內容，也是可以滿足的。

*題圖及文中配圖來源于pexels。